第27章 牢獄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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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傅白日裏不過是用飯、讀書、睡覺。醒來後再讀書,睡覺、用飯。天字號牢房固若金湯,可侍郎岑勇卻是怕裏麵的人跑了似的,命人不眠不休地盯著。幾個獄卒白日裏睜大了眼,也未曾看出個所以然來。待到守夜的獄卒來換班,原本想在牢房外偷偷睡上一會,卻聽到裏麵“叮叮當當”地有了動靜。

    兩個獄卒對望一眼,在牢房外巡視一周,隻見那容貌清麗似女郎似的年輕人披散著頭發,屈著腿坐在簡陋的床上。

    太傅靠著髒兮兮的牆壁,輕輕撥動手中的九連環,發出清脆的聲音。

    二人也不知太傅這是在做什麽,隻見她將那圓環撥來撥去。林馥覺察到獄卒的不安,卻是問道:“很有趣?”

    一個獄卒不由打了個哈欠,什麽一品太傅、學貫古今,從早到晚就知道睡覺。也不知道是不是憑借相貌一路睡到了一品。她倒是睡醒了,入了也還吵得旁人也睡不著。

    另一人聽白班的兄弟說了胭脂公主親臨之事,猜想太傅可能住得不習慣,興許是在發泄怨氣。他連忙道:“太傅暫且委屈一夜,明日便會換了床榻器具,教太傅舒舒服服地住在這裏。”

    “明日?”林馥琢磨道:“勞煩兩位替我準備一壺水,晚飯吃得鹹了,有些口渴。”

    送入一壺熱水後,兩個獄卒又躲到一旁睡覺去了,耳邊卻是“叮咚”響個不停,吵得二人用手捂住雙耳,勉強才能睡得安穩。

    長夜寂靜如許,隻剩下遠處的打鼾聲、和腳下“吱吱”地老鼠叫。林馥依舊不急不緩地拆解著手上的銅環,隻是指端慢慢傳來痛癢的感覺,教她忍不住要撓上一番。

    自她入了天字號牢房,瞬間耳目皆閉塞,不知曉外麵之事,直到她看見燕枝手中的九連環,心上忽然一動。慶安王有打造九連環、魯班鎖的愛好,不知他教燕枝公主來此有何目的。可當她接過九連環,忽然便感覺到了不同。連環倒是沒有問題,隻是環柄似乎是空心的,甚至在她輕輕搖晃環柄之時,裏麵有什麽東西在流動。

    直到未曾密封嚴實的環柄之上滲出些許濕潤,沾染在手指上,刺得她又癢又痛。林馥忽然想到,若是她在獄中患病,便有機會離開這裏。可是就在方才,當她聽說明日便會更換牢房中的陳設之時,她忽然不想走了。

    一番叮當作響地解環,不過是為了裝模作樣地躲過獄卒的眼,此刻二人已經被她吵得躲開一丈遠,她便再也不必做戲,熟練地將環柄與連環迅速分離。而後輕輕地下床,取過桌子上的杯盞,將環柄折成兩斷,又將裏麵的東西倒入杯子裏。

    那物體如汁液狀,微微散發出刺鼻的氣息。林馥思索了一會,卻是將杯盞中的汁液進入倒入茶壺中,以環柄輕輕攪動。

    待她做完這些事情,卻見雙手紅腫不堪,如同起了疹子一般。她不過是在解連環之時稍稍沾了一點在手上,而今卻是連胳膊也不能幸免,密密麻麻地布滿了紅疹,模樣淒慘極了。也不曉得慶安王是如何將這東西灌進環柄的,這般霸道的藥性,若是她真將這汁液塗在肌膚上,定然如染了時疫一般駭人。

    林馥忽然想到,若是她能以這般方法逃脫牢獄,遲玉是否也能用相同的方法佯裝中毒?昨日眾人圍坐一處,為何唯獨他一人中毒、不省人事?此處是南楚都城,北齊太子竟然險些遇害,是誰敢這般大膽妄為?

    北齊太子有難,皇帝的臉上又何嚐掛得住?雖然非她所為,她卻隻能閉口不言,甚至無法為自己申辯。一旦言明事情的前因後果,她同遲玉從前的關係便瞞不住了,更有甚者,她日後將再也無法立足於南楚。她一人也便罷了,皇後要如何割裂與她之間的關係,才能得以保全後半生無憂?

    她不能隻顧著自己的安危,她不能走。

    第二日一早,太傅早起飲水之時,不甚將茶壺打翻,隨身帶來的幾身衣裳皆被淋了個濕漉漉。恰逢岑勇與衛平帶人來更換牢房內的床榻、桌椅,隻得委屈太傅栓了手銬和腳鐐,外出了半個時辰才回來。但見破爛的木床已經換成了軟榻,三條腿的桌子也換成了黃花梨木長案,甚至四周掛了帳幔,倒是將裏麵這了個嚴實。林馥反複觀察周圍的陳設,唯有先前放在案上的包裹,卻是挪動了地方。

    當日中午,刑部、大理寺官員提審嫌犯,士卒在太傅隨身的衣物中,翻找出了一個小小的瓷瓶,裏麵是如麵粉般細膩的粉末,也不知是什麽東西。刑部一番檢驗,發現此物竟是能致人窒息而亡的劇毒。

    燕榕委托妹妹麵見林馥,若是刑部的人足夠聰明,也該知道接下來如何做。他雖然不便直接出麵,卻也不能放任此事不管。林馥聰慧,見了九連環便能猜出其中奧秘,待太傅“身染惡疾”,不得不外出就診,林馥便可順理成章地逃過牢獄之災。

    可事情的發展卻與慶安王預料之中大不相同,林馥非但沒能出來,反而被刑部抓住了把柄。

    時至今日,奉旨稽查投毒案的乃是刑部的兩位侍郎。而今物證俱全,大理寺卿甄猷前、刑部侍郎衛平、岑勇在乾明宮跪拜天子。皇帝端坐中央,身旁乃是剛從神機營回來的慶安王。丞相餘堯、吏部尚書姚振亦伴駕左右。

    甄猷前也不懼怕,卻是如實稟報道:“下官已經與太醫查驗過此物,卻是致命劇毒,與北齊太子所中之毒一模一樣。”

    衛平、岑勇二人自是附和。卻聽甄猷前又道:“可是岑大人在逮捕太傅之時,未曾查出異常。下官又聽聞,今日獄中新添置了擺設,有七八名獄卒出入牢房,也不排除有人趁機嫁禍太傅。”

    吏部尚書姚振腹誹半晌,大理寺卿不過五品小官,能有機會麵見聖上已是無上榮耀,看他這一番說辭,竟是要替林馥開脫。

    “若是下官沒有記錯,甄大人的名字還是太傅給取的。”姚振今年四十八歲,與丞相同朝為官數年。他抬眼看著上首的天子,見他神色冷峻,隻是唇角微彎,似乎在笑。

    燕榕亦是聽說過此事,甄猷前並非大理寺卿的原名。他乃是商賈出身,父親一直希望他能成為南楚巨賈,因而起了個十分應景的名字——甄有錢。待他入朝為官之後,甄有錢這個名字難免俗氣。可是甄有錢為人孝順,不肯更改了父親為他起的名字。太傅遂建議他將名字改為甄猷前,猷意為謀略,前者,上且進也。如此一來,既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又能體現出他的抱負與宏圖。

    吏部尚書姚振忽然提起此事,似乎是在暗示甄猷前與林馥交厚,有包庇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