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投毒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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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臨江先後就職於大理寺、刑部,倒也接觸過不少投毒案。然而待屬下呈上張強、衛平的屍身查驗文書,竟是教見多識廣的刑部尚書目瞪口呆。普通中毒,皆因中毒者口服毒物,被劇毒灼傷腸道,或傷或亡。而霸道如此毒,乃是因中毒者的口鼻吸入粉末,幾個時辰之後才會被那劇毒所傷,其間若有洗漱的動作,便會減輕症狀。
想來北齊太子初現中毒之狀,便由太醫紮針灌藥,自是能夠快速解毒。可是張強卻是夜裏中毒,而後又去刑部值夜。衛平甚至在牢中不吃不喝,仍然死於中毒,皆因此毒並非通過飲食而入。
嶽臨江便又傳喚了刑部侍郎岑勇。岑勇雖然木訥,卻是正直之人,他從未想過,與自己朝夕相對的同僚衛平,竟然做出投毒嫁禍之事。分明前幾日還一同任職,今日的衛平已經是一具分解查驗過的屍體。
岑勇跟著嶽尚書,往城北民宿去緝捕要犯,今日緝拿的不是旁人,卻是個髒兮兮的小乞丐。嶽臨江猶記得林馥入宮之前,被一個乞丐衝撞了馬車。而今想來,那小乞丐真是膽大包天,不顧性命便往馬蹄下衝去。明城富庶,街市之上也從未有過乞丐沿街強行乞討,青天白日,何處突然衝出了一個乞丐?
那乞丐不顧自己性命,為的隻是引得林馥與北齊太子一見。若非當日在街市的短暫見麵,北齊太子又為何冒雨走訪太傅府?
想來那乞丐竟是投毒案的關鍵。
城北民宿之中多是貧苦人家,嶽臨江識人又精準,不一會便將小乞丐緝拿歸案。前幾日還是小乞丐打扮,今日倒是洗淨了臉,不過是個十歲的小小少年。那孩子驚慌失措道:“你說過放我回去……你說話不算話。”
嶽臨江彎腰打量了他一番,“我說過不治你當街擾民之罪,可是投毒之罪,卻罪無可恕。”
少年的臉色變了變,顫聲道:“我沒、不……不知道什麽投毒。”
畢竟是個不諳世事的孩子,哪裏抵得過大人的恫嚇。待嶽臨江一番恐嚇,將刑具齊齊在他麵前亮了一遍,少年便哭著求饒起來,“有人給了我五百文錢,教我看準了太傅的馬車衝上去。可是我一看到那大馬,便嚇得腿都軟了。”
“那你又是如何投毒的?”嶽臨江又問。
“我沒有投毒。”少年抹著眼淚道。他想了半晌,卻是猶豫地說:“隻是教我在那男人臉上抓一把,我就照做了。”
嶽臨江不由回憶起那日之事,他與幾位同僚陪同北齊太子賞鑒明城佳肴,本來在二樓雅間用餐,哪知樓下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呼。臨街向下望去,他一眼便認出了那是林馥的馬車。須臾之間,林馥揮鞭而出,纏繞於路邊的石柱之上,生生逼得烈馬調轉了方向,致使馬蹄之下早已嚇得癱軟的孩童保全了性命。
待嶽臨江反應過來,北齊太子早已躍窗而下,抱起地上的孩子滾了幾圈,這才躲過了烈馬的踩踏。他哪裏能不知遲玉和林馥的過往種種,隻是不知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巧的事,竟是教即將離京的遲玉當街與她偶遇。
原來一切都是圈套,一個利用林馥毒害北齊太子的圈套。若是北齊太子當真遇害,被牽涉其中的恐怕不止是林馥,與北齊皇室不共戴天的皇後更是脫不了幹係。難怪林馥既不拘捕,也不為自己辯解。
嶽臨江望著那小少年道:“你叫什麽名字?”
少年抬頭看他,但見此人目光陰沉,竟是有幾分可怖,“沈、沈荊。”
“投毒未遂,雖然不至於死刑,卻要遭受數年牢獄之災。”嶽臨江道:“而南楚律法中寫得明明白白,教唆少年犯罪,罪加一等。”
沈荊嚇得冷汗漣漣,不覺狠狠咬了咬蒼白的嘴唇。
“你是要做一輩子牢,還是願意供出教唆你之人?”
“我……”沈荊咬牙切齒道:“說好了給我五百文,事後卻是一文錢也沒有撈到!”
嶽臨江不由側目,這孩子膽大包天又懂得變通,倒是個不簡單的。
未至初四,投毒一案的涉案官員不斷增加,甚至連丞相餘堯的長子餘覽也牽涉其中,正是餘堯門下的食客教唆未成人的沈荊投毒。南楚律法對於教唆孩童犯罪,素來重罰不赦,那食客驚恐萬分,便將主謀餘覽供了出來。
如此一來,此案反是更加棘手。餘覽官拜三品龍圖閣學士,不過是個管理典籍、禦書的閑差,何來的本事滲透刑部?若不是身後有個權勢滔天的父親,又豈會以三品之職,謀害一品朝臣。
更為重要的是,餘覽此舉險些將北齊、南楚兩國的盟約毀於一旦,這般不顧家國倫理之舉震驚朝野。民間謠傳餘家勢大,竟是要在獄中鴆殺才貫古今的林太傅。餘龍圖對太傅仇恨深種的原因,竟是因為兩年前的殿試,林太傅文試第一,成為南楚國第一位天子欽點的寒族太傅。餘覽妒其才高,遂三番五次痛下殺手。
明城百姓街頭熱議太傅含冤、世道不公。天子既已頒布法令,寒門與士族各自憑學識入朝為官,為何士族倚仗滔天權勢,肆意打壓寒族官員?太傅與輔國將軍比試射藝那一回,便是餘龍圖從中動了手腳,險些致使太傅墜馬重傷。
皇帝當即遣慶安王督促刑部結案。慶安王甫一涉案,便是親自將身染惡疾的太傅送回府邸。聽聞獄中環境簡陋、缺吃短喝,太傅出獄之時,已經餓得皮包骨,若不是有慶安王在一旁攙扶,恐怕很難走出天字號牢房。
林馥數日未曾離開過陰暗潮濕的牢房,剛剛站在日光下,便被灼目的日光刺得睜不開眼來,一瞬間便有些站立不穩。慶安王眼疾手快,卻是伸臂攬住她腰身,將林馥帶上了自己的馬車。
待到眼睛適應了周圍的光亮,林馥這才別過臉去,“殿下這是什麽意思?”若非方才有一瞬的站立不穩,她怎麽可能被這人趁機算計。
他擄了她上車也便罷了,卻是將她的雙手猛地按在身後,“劈啪”一聲用鐐銬鎖了。
“當日覺察到鐐銬的好處,便同刑部要了幾副過來。”燕榕笑道:“我原本也不想如此,隻是太傅近身擒拿之術爐火純青,我實在擔心今日再被你卸了雙臂。”
林馥側目看他,他便直勾勾盯著她道:“我說過三日內必接你回來,可曾食言?”
林馥垂眸,“不曾。”
“你往哪裏看?”燕榕伸手勾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他,“林馥,你當日答應了我什麽?”
林馥心知肚明,卻是不肯承認。
“你說願意以身相報。”燕榕彎著唇角,好心提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