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投毒案(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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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前中毒昏厥的北齊太子遲玉,在異國他鄉度過了人生中的第一個新春。南楚皇帝因此自責了許久,除了嚴懲投毒之人,對北齊太子亦是有求必應,還派了四位嬌豔如花的美婢、衣不解帶地伺候太子的飲食起居。不過短短幾日,太子殿下非但不見中毒之後的體虛衰弱,反而愈發麵色紅潤、形容俊朗。

    眼看著元日假就要結束,北齊太子也是時候該重返故土了。宮宴之上,遲玉舉著酒杯嘖嘖讚歎,“明城富庶繁華、人傑地靈,若非行程匆匆,我實在舍不得離去。”

    皇帝答曰:“楚、齊兩國於北境接壤,又是兄弟盟國,若非政務纏身,我定會親自與殿下策馬揚鞭,共賞大好河山。”

    燕榕低頭悶了一口酒,在心中罵了一句“虛偽”。

    遲玉的目光緩緩掃向四周,唯獨不見洗清冤屈的太傅,“我原本還想同太傅大人當麵致歉,恐怕是沒有機會了。”

    “太傅近來惡疾纏身,尚在府上歇息。”答話的卻是刑部尚書嶽臨江。

    “原來如此。”遲玉恍然大悟,“我當日誤食海味中毒,而後又一直在休養,未曾有機會親自稟明陛下,恐怕連累了當日同席的幾位大人。”

    “殿下的身體曾好些了?”皇帝語氣關切,卻是並回答遲玉的問題。

    “無礙。”遲玉笑道:“天下多有如我這般食不得海味之人。”

    燕榕不由抬頭,卻見皇兄偽善的一張臉微微變色,“南楚國數座城池臨海,民眾也極其喜愛新鮮海魚,可惜殿下沒有這個口福了。”

    電光火石之間,燕榕隻見這二人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然後隔空遙遙舉杯,一飲而盡。分明是被人投毒,可遲玉竟然一口咬定自己是海味中毒,這豈不是證明餘覽是冤枉的?更何況他早不說晚不說,偏偏在林馥無罪出獄,餘覽被刑部緝捕之後,宣稱自己未曾中毒。

    在座的朝臣亦是麵麵相覷,丞相餘堯的麵容已有幾分僵硬。餘覽誣陷太傅一事人盡皆知,遲玉卻在此時挺身而出替餘覽開脫,是不是意味著北齊太子與丞相暗通關節,要保住他的兒子?

    餘家早已不複從前的滔天權勢,餘堯能擔任丞相至今,哪一日不是如履薄冰,可遲玉隻不過一句話,便將他推向了風口浪尖。

    一番暢飲過後,南楚國的舞姬們嫋娜穿梭席間,於綿軟動聽的樂曲之中次第起舞。北齊太子不勝酒力,不過飲了幾杯便麵色通紅,被左右攙扶著出了宮。

    宴席散去,丞相餘堯長跪於天子麵前道:“犬子不肖,竟是惹出這等禍事,我已將他捆了親自交至刑部……”

    “丞相大義滅親之舉,堪稱百官之表率。”皇帝道:“刑部自會秉公辦理。天色不早,丞相請回吧。”

    “謝陛下。”餘堯離宮之時,不由抹了一把額上的冷汗。當今天子情緒內斂,最擅謀事,更是個冷血不念舊的人。當日輔佐他登基的是丞相宗慶,誰知天子一登大統之後非但沒有重用宗慶,反是逼著他告老還鄉了。

    老臣宗慶尚且被這般排擠,他這不受待見的餘家庶族子弟就更得小心。說起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餘覽,資質平庸、學問一般,而今入朝為官,亦是馬馬虎虎的性子。若非他膝下隻有這麽一個兒子,哪裏需要這般操心!既是無知犬兒開罪了太傅,他唯有拉下老臉去見上太傅一麵,隻要林馥肯為兒子說上幾句話……可他實在是拉不下這個老臉!

    餘堯想到此處,卻是決定放任不管,哪知剛一回府,他那結發的妻子便在家中哭鬧著要上吊自縊。餘堯手忙腳亂地將夫人哄了一番,夫人卻是哭訴道:“你我隻有一個孩兒,他若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了!”

    餘堯自詡前半生老老實實,家中隻有一妻一妾,說到底繼承家主之位的還得是兒子,妾室的那幾個女兒總歸要嫁給旁人。若是兒子沒了,妻妾年老色衰,哪裏還能生出兒子。再者當今乃是一妻製的天下,他又哪裏還能找得到年少貌美的新婦?

    餘堯心事頗重,夫人又在一旁哭著絮叨了一宿,他輾轉難眠,隻待第二日一早,便備了厚禮去造訪太傅林馥。

    林馥出身貧寒,太傅的府邸也是又小又寒酸。當朝一品大員的俸祿乃是每月兩百貫,在諸國之中也算得上高官厚祿,這林馥既不購置房產地皮,又不贍養妻兒老小,也不知將俸祿都花到了哪裏。待餘堯終於說服自己向這個年輕人低頭,卻在即將下車之際,看到林馥換了便服出府,上了一輛馬車。

    馬車上的人似乎在等她,探出身子伸出手臂,林馥卻悄無聲息地躲過了懸在半空中的手。餘堯看得清清楚楚,與太傅一起乘車而行的不是旁人,正是昨夜醉酒退席的北齊太子遲玉。

    餘堯瞬間便明白過來,遲玉為何要假惺惺地替兒子開脫。他為官數載,論城府與手腕,竟是不如林馥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子。覽兒說得不錯,林馥憑何能夠身居高位、出入宮廷?還不是借著皇後之勢。而今林馥與遲玉合謀,竟是要害死他的長子,反而教陛下疑心他與北齊有私。

    用心險惡,林馥當誅!自己一時鬼迷心竅,竟然要向林馥低頭,求她高抬貴手放過覽兒,這豈不是羊入虎口?

    餘堯當即沉著臉,猛地甩了甩衣袖,“回府!”

    且說林馥上了遲玉的馬車,卻是遠遠地坐下道:“都拿出來。”

    “好不容易單獨同我相見,便是這般冷若冰霜?”遲玉以手肘撐著車窗,笑著看她。

    若非他派人遞來了姐姐的遺物,林馥又豈能多此一舉地與他相見?她並無閑暇情致與他敘舊,隻是冷眼看他。

    “若是我肯替你父親平反,予你主母之位……林兒,你可願意隨我回去?”遲玉的身子微微前傾,凝眸看她。

    “平反?”林馥連連冷笑,“如何平反,難道教你父皇下詔罪己,承認當日誅殺帝後自立,而後屠盡忠良、追殺皇嗣?”

    遲玉收斂了笑容,“我當日又何嚐不想保住你全家,可是管相寧死不肯易主。”

    “恐怕要教太子殿下失望了。”林馥道:“我亦是個寧死不肯易主的。”

    “林兒,你何時同我變得這般生分。”遲玉又道:“你分明有母儀天下的機會,為何要跟著遲悅不肯回頭。”

    “母儀天下?”林馥隻是覺著好笑,“我一直在想,殿下當日近親與我,是不是因為,我是管氏後人。”

    遲玉急切地握住她的手,便要抱她,“年少情誼,豈能由得你這般不放在心上!”

    “混賬!”林馥怒不可遏,“啪”地甩了遲玉一巴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