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人如舊(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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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遲玉愣了一瞬,未曾想過她敢打他。從前他是太平王世子,她同他比試武藝之時,每每以下犯上,打得他鼻青臉腫。而今他已是高高在上的儲君,多少女子投懷送抱,她卻依舊是目中無人的模樣。

    父皇剛登基的那幾年,遲玉的確有幾分大權在握的感覺。可是待父皇納了諸多嬪妃,甚至擁有更多子嗣,遲玉驟然感到危機四伏。他原以為父皇會將萬裏江山會毫無懸念的交付予他,可是誰知那些年輕貌美的嬪妃夜夜著吹枕邊風,竟然教父皇動搖了心思。

    遲玉一直在想,若是德高望重的管相還活著,若是管相能夠為他所用,他登臨帝位不過是遲早的事。可管相不在了,多少朝臣欲取代管相之職,卻無管相之才。

    數年前齊楚鏖戰於白水城,若是管相和他那十萬赤羽軍尚在,又豈會有連丟五城的恥辱?

    他的正妃寧氏乃是兵部尚書之女,嶽父卻是個既不會帶兵打仗又不通政務的。側妃上官氏就更別提了,每日瘋癲無狀,看著都煩。所謂高處不勝寒,越是妻妾成群,遲玉反而越是懷念起年少之時的真摯情誼來。若是管林還在他身邊,以她的學識與才智,定會助他重新奪回父皇的寵愛。且不說林兒才學過人,單是論相貌人品,管氏的女兒,又豈是那些庸脂俗粉能夠相比的。

    遲玉念想了許多年,終於能夠與她相見,又豈會任由她從他手中溜走?隻是此刻她橫眉冷目,竟是絲毫不念年少的情分。

    “若是你殺了我能解心頭隻恨。”遲玉深吸一口氣,“我便是死在此處,亦是心甘情願。”

    “你從前這般說辭,或許我還會相信。”林馥冷聲道:“可是你借由餘覽逼得我走投無路,而後又挑撥我與餘氏的關係,究竟有何目的?”

    遲玉垂眸看她,“這般聰慧,當真是我的林兒。”

    他初入明城,便洞察了餘覽的心機,這小人不過是想借機投毒於他,誣陷林兒而已。隻是這般無異於蠢貨的行徑,定會破壞兩國邦交,有百害而無一利。他何不將計就計,教餘覽達成目的。林兒在南楚舉目無親、無權無勢,待她明白自己的處境,又何嚐不懷念故土的溫暖?

    遲玉自稱海味中毒,就是要給餘覽一線生機,將她逼到萬劫不複。若是南楚容不下她,她遲早會重回他的懷抱。

    遲玉想到此處,卻是對著林馥笑了。

    林馥年少之時,覺得遲琰之是她見過最英俊的少年,十年未見,而今的他早已不是翩翩少年郎。他的眼裏寫滿算計,他的笑容空洞虛偽,他看著她的模樣,像極了森森餓狼張開血盆大口,隻待她自投羅網。

    林馥隻覺後背一陣發冷,神情懨懨道:“我不會隨你回去。”

    說罷撩開轎簾,一躍而下。

    遲玉也不製止,隻是以手肘撐著車窗,望著她的背影神色漸深。她素來聰慧,能猜得出他心中所想倒也不足為奇。這些年投懷送抱的女人多了,還真是懷念她執拗又不服輸的性子。管相才智過人又如何,爾虞我詐麵前還不是敗下陣來。她哪裏都好,就是性子像極了他的父親,忠於先帝至死不渝,最後落得家破人亡、身首異處,害得人中翹楚的女兒流離失所。

    遲玉知道,她總有一天會心甘情願回到他身邊。

    林馥快步回府,卻是獨立院中,仰頭望向飄散的雲彩。古語有雲,竊鉤者誅,竊國者諸侯。她曾問過父親,何為治世之法。父親語重心長地說,世上之法乃是帝王之法,而非百姓之法。百姓殺人尚以法論處,權貴卻可用財物置換奴仆、以金錢換他人性命。

    她也曾出生權貴之家,可是在皇權麵前,卻是如螻蟻一般渺小。甚至她明知仇人在世上逍遙快活,滿腔恨意卻無能為力。若是她不顧一切為家人報仇雪恨,便又會有無數人同她一般家破人亡。

    時光流轉,命運輪回,十年彈指一揮,她卻仍舊一事無成。讀書習劍,到底學來何用?所謂欲哭無淚,滿腹心事無人訴說,竟是比死還難受。

    白雲聚散,有如漂泊浮萍,自頭頂流動而過。林馥眨了眨眼,便見牆頭之上多了一個身影。分明是錦服華袍的貴胄模樣,卻是要做那翻牆越戶的宵小之輩。

    慶安王身上的繩索、鐐銬齊全,正待一躍而下,未曾料到太傅正站在院中看他。他尷尬地一笑,“你在等我?”

    “我府上正門大開,殿下為何要翻牆而入?”林馥徐徐道:“私闖民宅有違南楚律例。”

    燕榕越牆而下,收斂了笑容,“你哭了?”

    “沒有。”

    “紅了眼眶卻是為何?”

    “不過是迎風流淚。”

    “莫不是想到要以身相報本王,激動到難以自持?”燕榕沉聲道。

    “光天化日又來討債?”林馥不由蹙眉。

    “你若不早些還債,日後生出些利息,少不了要討一輩子。”

    林馥不知這世上的男子為何皆是這般厚顏無恥,卻被這債主攬著腰肢往懷中按去,“究竟是什麽人,能將你這毆打親王的太傅逼到這般模樣。”

    毆打親王……看來慶安王是記恨上她了。隻是她瞞了他這樣久,終究不該這般不清不楚地騙他,教他記掛一輩子。林馥下定決心道:“殿下,我有話同你講。”

    “什麽話?”他心不在焉得問她。

    “我從來都不是你喜歡的男子,我其實……”

    “不要同我說這些。”燕榕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嵌著她的腰肢狠狠抱緊了她,“說好的以身相抱,你又要反悔不成?”

    林馥不由笑了,好一個以身相抱。

    燕榕抱了一會,一如當日在天牢中一般,被體內橫衝直撞的欲念攪得心神難寧。本來連器具都準備齊全,隻待將林馥的腰帶抽了,按著她一番欺辱便好。哪知她紅著眼眶看著他的模樣,竟然如女子一般惹人愛憐。燕榕覺著自己終究不及皇兄狠心,他下不了手,更不可能對林馥犯下禽獸不如之舉。

    他忽然鬆開她,低頭看著她的眼睛不說話。

    林馥微微一愣,卻是道:“我在獄中百無聊賴,卻是思索著如何能以其他火器代替梨花槍。”

    “梨花槍乃是近戰利器,你倒是要換成何種火器?”燕榕好奇道。

    “正因梨花槍乃近戰之物,普通士卒又有幾人能將槍法練習得爐火純青?”林馥不急不緩道:“我在想,如何在遠程以巨大的威力震懾敵軍,又能在近距離狙殺敵將。短兵相接之前便可先發製人。”

    燕榕的腦海中有一個模糊的雛形,“說到威力,莫不是指三眼銃?”

    “楚軍多配長刀,中程以銃狙殺,近距離長刀作戰。”林馥想了想,“至於遠程,聽聞殿下改良的鳥銃,射程已達百步。”

    燕榕不由扶著林馥的肩膀道:“你這般在意我的一舉一動,可是心中也想著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