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人如舊(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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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到一番按捏推拿之後,四位當朝才俊各自晾著雙腳,倚著軟榻長談。隻是聊著聊著,便聽到了不遠處的悠揚琴聲。

    嶽臨風不由想起,“不遠處是浴場,如今又是新春,不少女子相約於此一同沐浴。”

    一邊沐浴一邊撫琴真乃世上雅事,浴場的女子脫了衣裳撫琴……實在是令人想入非非。

    嶽臨江聽了一會,卻是笑道:“有女懷春,撫琴以求鳳凰來。”

    林馥不通音律,聽嶽臨江這般說辭,倒也覺察到一番纏綿悱惻之情。慶安王笑道:“隻可惜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林馥聽得雲裏霧裏,卻見燕榕與嶽臨江二人扼腕歎息,仿佛早春的新蕊被風雨吹散一般。

    待一曲終了,第二曲卻又淙淙而至,不似方才哪般流雲飄煙似的虛無,倒是輕快若指端起舞的螢火蟲。

    嶽臨江忽然說了一句,“胡鬧!”嶽臨風便也聽出了不同尋常,如同擊鼓一般彈琴的,這世上恐怕隻有一人,便是他的妹妹嶽臨玉……好端端的跑到此處來彈琴,虧他方才還在肖想佳人解衣彈奏的模樣!

    待幾位國之棟梁推拿完畢,離開醫館,果真見浴場之外有不少男子駐足而立,皆被這沿街的琴聲吸引而來。

    但見那二層閣樓之上,“嘩”地有人推開了窗,眾人齊刷刷向上望去,上麵卻站著個明豔的美人。這下輪到燕榕頭疼了,那女子哭紅了眼,不是他的妹妹燕枝還能是誰。他出宮的時候還好端端的,此時倒是怎麽了?

    燕枝捧著一隻橘子,迅速掃了一眼下麵的諸多男子,“哪個能接住這橘子,我便以身相許!”

    胡鬧!簡直是胡鬧!

    正在眾人目瞪口呆之際,卻見那女子果真拋下一隻橘子。雖說南楚國民風開放,可是這般公然投橘招親也是頭一回,且不說那女子滿臉是淚,也不知是受了什麽情傷。若是趁此機會贏得佳人身心,也算不枉此生!

    滿地的男子若嗷嗷待哺的幼鳥,隻恨自己的嘴不夠大,不能將那橘子一口吞了。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著那橘子下墜,慶安王哪裏還有閑工夫看熱鬧,踩著路邊的石墩一躍而上,便要去搶那橘子。好個不拘一格的好妹妹,竟然要當街找個妹夫給他!

    燕榕剛一越起,便覺有人抓住了他,抓的不是別處,恰好是褲子。抓便罷了,竟然還用力拉扯,這般用力,竟是要將他當街剝個赤條條,豈有此理!

    燕榕忙著提褲子,被三五個壯年扯了下來,“砰”地一聲撲倒在地,渾身痛得厲害。

    緊接著耳邊忽然傳來此起彼伏的聲音,“抓住他!”

    但見有一人速度極快,一腳踩在燕榕背上,直痛得他“哎喲”一聲。入眼之處是一隻小腳,好個矮子,竟然也敢同他搶橘子!

    燕榕眼疾手快,摸出隨身的繩索,猛地纏住那人小腿,將他絆倒在地。

    “橘子!”眾人一陣驚呼,橘子便“骨碌碌”地滾遠了。

    燕榕好容易爬起來一瞧,他絆倒哪裏是什麽矮子,卻是雙足若女郎般的林馥。她痛得蹙眉,正坐在地上捂著腳踝……

    那橘子越滾越遠,一行男子若早春的野犬,嗅到了母犬的氣息似的一擁而上,又被忽如其來的烈馬嘶鳴之聲驚得連連後退。

    有一英偉非凡之人策馬而至,抽出腰間長刃,側身出手,輕輕挑起地上的橘子。刀刃翻轉似弦月般凜冽,再看那隻翻滾了許久的橘子,宛若地麵上飛升而上的燙手山芋,不偏不倚又落在那女子手中。

    那女子猛地一跺腳,哭得更凶了。青天白日,那男子翻身下馬,單膝跪地,如同請罪一般低著頭不說話。

    嶽氏兄弟看得清楚,來人正是輔國將軍陸景明,他這是做什麽?究竟如何開罪了長公主殿下?

    一個時辰前,皇後相邀貴族女子同赴茶宴,貴女們聚在一起,不知怎麽便談論起了婚嫁之事。自從南楚國實行一妻製以來,貴胄子弟大都晚婚,許多人寧願在婚前多交往些同齡子弟,脾氣秉性相合再成婚。

    一來二去,眾貴女卻是談到了長公主殿下,胭脂公主生得貌美又精通音律,卻是翱翔於九天不肯棲息呢!

    有女子調笑道:“隻有待公主殿下挑選了自己喜愛的男子,才能輪得到我們呀!”

    燕枝遮著臉笑道:“既是如此,你們可得將輔國將軍留給我!”

    公主殿下傾心於輔國將軍早已不是秘密。貴女調笑之時,恰逢奉命進宮的陸景明自廊下走過,被燕枝公主突如其來的情愫砸中了腦袋,一時傻了眼。

    陸景明僵硬地扭動著脖頸,與公主四目相對,尷尬異常。

    燕枝倒也不躲閃,鼓足勇氣望著輔國將軍,她的眼眸盈盈如水,溫軟纏綿,她對他的情意已經不是一兩日。

    陸景明愣了好一會,卻是抱拳道:“陸某無福消受公主之恩。”

    天之嬌女第一次吐露心聲,便被陸景明狠心拒絕。若是換做別處也不至於如此,可她偏偏是在明城貴女的簇擁之下,抱著勢在必得之心——一敗塗地。

    燕枝的第一反應是沒臉見人,然後越想越生氣,她是一朝公主,他是寒族出身。她哪裏配不上他,他何來的底氣拒絕她?

    燕枝每年都會去玄明寺許願,為的便是祈求神明賜予她良緣。多年以前父皇曾想過為她指婚,可是她心中早已容不下旁人,唯有自請為母妃守陵才逃過一劫。而今看來,她的一廂情願何其可笑?

    燕枝一怒之下策馬而出,衝出禦街往市集而來。待嶽臨玉同陸景岫追來之時,公主殿下正將身體埋在溫熱地泉水中,捂著臉“嗚嗚”地哭。

    陸景岫連忙代兄長賠罪,稱哥哥木訥,一時說了胡話,待他反應過來,定會歡喜到不能自已。嶽臨玉心道公主素來喜歡絲竹樂,卻是撫琴與公主聽,想要教她忘記方才的不快。

    燕枝哭了好一會,才從池子裏爬上來。而今一妻製已經頒布,女子們婚前可交往各式男子,擇一人而婚。她身為長公主,有多少男子前赴後繼地自薦枕席,她卻都未曾動心過。

    陸景明喜愛騎射,她便去學騎射;陸景明征戰四方,她便安安心心等著他解甲歸來。

    等來等去,等來的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既是他心中沒有她,為什麽遲遲不肯娶妻?為什麽每次相見,都會目不轉睛地對著她笑?為什麽每年回京都要采摘新鮮的柑橘給她吃?

    既然他不在乎她,她又豈會再念著他?可是她便是連放縱的機會都沒有,陸景明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跪下麵,他倔強的頭顱因她而下垂,那模樣仿佛在說:你是主,我是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