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一局棋(一)

字數:3759   加入書籤

A+A-


    慶安王是個極其喜愛熱鬧的人,待人接物倒也不分貴賤與貧富。他早起出門,與府中的每個人打過招呼,而後便在狹小的院落裏活動了一番筋骨。待到燥熱無處紓解的情緒都轉為汗水,他才叫住了楊桃,“太傅起身了沒有?”

    楊桃搖搖頭,“太傅昨夜歇息得晚,尚未……”

    楊桃哪裏攔得住身形氣力皆強於她的慶安王,隻是這二人昨夜一番癡纏也便罷了,卻還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各自回房歇息。如今天色乍亮,慶安王殿下竟是要迫不及待地與太傅相見,看來她昨夜會錯了意,這兩人竟是情投意合。

    林馥尚未睡醒,便覺有人掀了她的被,四麵八方的冷風橫衝直撞,教她不情願地睜了眼,“又不是在營中,殿下起這麽早做什麽?”

    從前在軍中之時,每日還要早起晨練,而今有暖和的被窩,又是休沐期間,哪裏需要這般自我折磨。

    林馥隻覺手腕涼颼颼的,便見慶安王殿下正捉著她的手腕,將膏藥抹勻在傷處。

    林馥笑道:“一點小傷,不必這般麻煩。”

    “我看著礙眼。”燕榕道。

    林馥也不起身,任由他拽著她的手。他常年習武,掌心摩挲她肌膚的時候,薄繭往複貼合,倒是教她的手臂生出一絲溫熱來。

    她想起楊桃曾經說過,慶安王殿下是個極其溫和的人。楊桃入宮之時尚且年幼,被派往起鏡殿侍奉淑妃。淑妃娘娘曾經傷過右腕,許多時候右手不能用力。慶安王便會每日陪伴母親,替她推拿按壓,緩解手腕的疼痛。及至他年長一些,聽聞佩戴寶石玉飾有益身體健康,便又學著打磨玉石器具。

    林馥借著晨曦微光打量於他,心上卻是百轉千回。昨日入宮之時,陛下隱晦地說起刑部空缺之事,教她不由想起了燕榕從前對她所說,會在離京前尋個有實權之職予她。

    林馥亦是知曉自己在天牢那幾日,少不了有人從中斡旋保她出獄。隻是她自幼裝扮成男子模樣,身上少了北齊貴女的柔軟。從北到南的數年之間,她甚至時常忘記了自己的女子身份,若是現在打開衣櫃來瞧,便是連一件女子的衣衫也沒有。

    她雖不懼怕他來討債,可是卻不知該如何同他言明真相。這樣多年過去,教她驟然如同女子一般婉轉承歡……她全然不會。從前不論風霜雨雪隻她一人,而今忽然有人攬過她的肩、撐起一把傘,竟然教她不知所措。

    碧海城那一次的不愉快,她早已抱著同燕榕撕破臉的決心,哪怕日後被他記恨刁難她也認了。可是慶安王貴人多忘事,非但沒有因當日之事同她心生罅隙,反而愈發對她上心。

    燕榕覺著林馥的手腕又細又綿軟,當真教他愛不釋手,待他將膏藥細細塗抹均勻,卻聽她幽幽歎息一聲,似是無奈。

    燕榕笑道:“痛?”

    林馥搖頭,“殿下體貼入微,實在教我惶恐。”

    “便是品階低下的官員,也少不了美婢侍妾從旁伺候。”燕榕盯著她道:“你倒是將俸祿都花到了何處,連個近身侍候的婢子也沒有?”

    “一人獨居久了,早已習慣。”

    “日後要與我相處,又豈會是一人?”燕榕反問。

    林馥未曾想過日後,隻是驚愕地睜大了眼。

    看她這般神情,燕榕反是明白了過來,神色鄙夷道:“莫不是太傅以為,你我春風一度之後便兩清了?”

    林馥欲言又止,他從前對她說過,不過是對她的身子感興趣得緊,待他得償所願,自會斷了對她的念想。慶安王心心念念的,乃是要落實了龍陽之說。不論是真心實意,還是出於對男子相戀的好奇心態,她終歸要將女子身份告知他。

    林馥時常在想,當這一日來臨的時候,慶安王是否會恨不得將她千刀萬剮?

    燕榕見林馥望著自己出神,心道自從二人有了肌膚之親,她對他的抗拒便遠不及從前,甚至時常會目不轉睛地看他。是不是在她心裏,也期待著與他共赴巫山那一日?他隻知道這種事急不得,他還沒有完全學會如何同一個男人親密……顯然林馥也並非此中高手。

    或許,他們可以探索一番?

    “林馥,你想不想?”燕榕忽然問道。

    “想什麽?”林馥並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當他帶著她的手探入袍底的時候,她心上忽然明了。

    林馥急忙抽手,卻被燕榕緊緊捏著不放,“你我又不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何必這般扭捏?”

    遲琰之對她念念不忘,是因為她傳承父親衣缽。慶安王三番五次地挑逗,竟是因她這一副皮囊!

    慶安王平素不拘小節,此時也是大方至極,引著她的手貼上自己的胸口。

    林馥見多識廣,倒也沒有細致撫摸過男人。這般雙手之下俱是堅實的肌理,也是頭一回。她漸漸明白,他看上她的皮囊也便罷了,還要以身誘她……

    燕榕深深呼了一口氣,隻覺胸口“咚咚”地跳個不停。林馥也顯然覺察了他的異樣,抬起頭望著他。他喚了一聲“林馥”,便低著頭一動不動望著她的眉眼,他呼吸緊促、胸膛起伏,到似是要窒息了一般。

    何為本心、何為自我,林馥思索了許久,人若是不能控製本心與自我,又與禽獸何異?

    “禦街之上有一家食鋪,殿下要不要隨我同去食些早飯?”林馥問道。

    “顧左右而言他。”燕榕不由低笑,不動聲色地放開她,“可是我舉止魯莽,教你害怕了?”

    他既然知曉她不願,還這般戲耍她,林馥不由覺著尷尬,隻得垂眼“嗯”了一聲。

    燕榕想了想,“你莫要害怕,待我習得其中精髓之後再來索債,不會教你覺著疼痛。”

    林馥覺著慶安王可能會錯了意……

    “再者你我還可互換,你也吃不了虧。”燕榕又道。

    “殿下似乎深諳此道?”林馥也未想得通,他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愛男人。

    “蓮公子那些成名之作,我一本不落地都讀過。”燕榕道:“過上幾日,我還打算當麵向他討教。”

    慶安王的治學之嚴謹遠遠超出林馥的預料,“殿下這般執著,我恐怕會教你失望。”

    “你從來不會教我失望。”燕榕道。若是林馥當日在碧海城從了他,他也不會心心念念至今。平心而論,林馥品貌俱佳,又是個不慕權貴的硬骨頭,不僅不將他這南楚慶安王放在眼裏,便是連當朝天子也入不得她的眼。這般清高模樣,愈發教他想要折斷她高傲的脊梁。

    一想到她匍匐在他身前任人宰割的模樣,燕榕便是連做夢都會笑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