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上元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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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元節百官休沐,林馥卻還要忙著草擬早春禦試的題目,她不過寫了幾個字,便被楊桃魂不守舍的模樣吸引了去。但見她左手托腮,右手執了磨塊,不急不緩地研磨,一雙眼卻是直愣愣地盯著窗外。

    “楊桃。”林馥喚了她一聲,“研磨之前可曾添了清水?”

    楊桃“哎呀”一聲,不由吐了吐舌頭,這才發覺自己幹磨了許久……從前在宮中哪裏敢犯下這等錯誤。

    “我不該接你回來。”林馥望著楊桃的一張臉由白轉紅,倒是不由羨慕起心思這單純的小姑娘來。

    “我若是不回來,又能去哪裏呢?”楊桃的神情卻漸漸暗淡。嶽臨風原是要帶她見過嶽氏家主的,可是年輕有為的嶽家族長,卻是連正眼瞧她都覺著多餘。

    再者自從她回到太傅身邊,也再未見過嶽臨風。楊桃忽然覺著,她那曇花一現的短暫情愫,恐怕就要無疾而終了,因而這幾日總有幾分提不起精神。

    “你可曾想過參加今年的春試?”林馥問道。

    春試乃是讀書、習武之人爭得功名的考試,楊桃從前跟隨元妃之時,雖然也讀過書,卻未曾念過女學,說起考試,當真是心虛得很。

    林馥看出她的局促,卻是在紙上寫下三個字“尚宮局”。

    楊桃自是認得這三個字。

    “從前後宮妃嬪眾多,因而沒有女官官製,而今卻不一樣。”林馥慢條斯理道。

    天子當日提出女官製度之時,滿朝文武無不驚愕,偶爾錄用一兩個女子擔任虛職也便罷了,若是教女官形成定製,女子以後豈不是要上天!從前後宮諸事由皇後與妃嬪共同分擔,既防止了一女獨寵,又避免後宮官吏冗雜。如今一妻製盛行,皇後一人獨領後宮,權力也著實太大了些。

    眾臣一番猜想,大抵明白了陛下的良苦用心。太上皇當年老糊塗了,才頒布了個什麽《一妻令》,天子正值壯年,哪裏能忍受一妻之苦。不過是借著女官官製充盈後宮罷了!天子謀果然是高!

    想來做臣子的應當體恤上意,再加以模仿傳承。若是日後能在府上多養美婢,白日裏令其負責府上諸事,入了夜還有暖床之功效,豈不快哉!

    況且當今世家女子晚婚之風愈演愈烈,不如將成了年的閨女送出去做官,最好能與同齡的世家子看對了眼,早早地出嫁。若是不成,事俸陛下左右也不吃虧,總之遠遠強過賴在家裏白吃白喝!

    待眾臣一番腹誹,竟是心照不宣地默許了陛下的提議,因而從今年開始,女官選拔之風便吹到了尚宮局。

    “可是……我既已離宮,而今又去考試,豈不是有舞弊之嫌?”楊桃苦惱道。

    林馥引著她走出書房,指著不遠處高且宏偉的宮宇道:“假如你要登臨高處,可是眼前無路可走,隻得手腳並用地攀爬,這般開天辟地也算勇氣可嘉。”

    “可若是放著正門不走,非要翻牆而入,便是癡傻。”林馥心知楊桃聰慧,隻是小姑娘麵子薄,又是個心高氣傲的,聽不得半分閑言碎語。

    楊桃笑逐言開,“多謝太傅指點,我明白啦。”

    “今夜是上元節,嶽大人邀我禦湖賞燈,你隨我同去吧。”

    楊桃愈發笑得歡愉,雖然她知道此嶽大人非彼嶽大人。

    每逢十五必滿月,元夜觀燈,熒熒明如白晝。說來嶽氏乃是京城第一大族,可是嶽家的子弟皆未成婚,長輩們便日夜不休地在家主耳旁念叨。嶽臨江不勝其擾,連忙帶著族中成年子弟同乘畫舫、共遊禦湖。

    嶽臨玉終有有機會同兄長一同出府,待她上了畫舫,倒是見著幾個殷勤備至的公子頻頻向她示好,隻是這些人哪裏比得上她心上那人,簡直如蒼蠅一般揮之不去。

    她不由扯了扯嶽臨風的衣袖道:“哥哥,慶安王殿下今夜可會同來?”

    嶽臨風卻指著畫舫之上的二層閣樓道:“早就來了,正與公主在高處觀燈。”

    嶽臨玉麵上一喜,“既是兩位殿下在此,你我理應上去拜會。”

    嶽臨風搖搖頭,“他們二人躲得那樣遠,便是不想擾了旁人觀燈的興致。”

    嶽臨玉撇了撇嘴,“哥哥……”一雙小手不停地搖曳著他的衣袖,嶽臨風卻無暇理會妹妹的胡鬧。抬眼遠遠望著撩起長袍上船之人,恰是這幾日名聲大噪的太傅。太傅身後跟著他許久未見那人,似是覺察到他在看她,她也悄悄揚起眉眼,向他的方向一掃而過。

    嶽臨風喜道:“隨我去拜會太傅。”

    “咦?”嶽臨玉驚奇不已。父親日日訓誡他們,一不可忤逆皇後,二不可同太傅走得太近,怎麽兩位哥哥最近都喜歡同太傅在一處?

    畫舫的閣樓之上,陸氏兄妹正在陪同兩位皇室貴胄觀燈。自高出向下望去,可見禦湖兩岸的亭台連廊之上綴滿了大大小小的花燈,將碧樹的倒影也染成了溫熱的赤紅。陸景岫陪公主站在花窗之畔,陸景明則與殿下站在她們身後不遠處。

    四人雖然共處一室,卻是心思各異。陸景岫看到方才上船之人,原本已經平靜的一顆心忽然快速跳動起來。隻聽公主在她耳畔笑道:“太傅來了。”

    陸景明驟然覺得身側一陣疾寒,便見慶安王殿下陰沉著的一張臉,與這爛漫溫馨的元夜格格不入。

    自殿下那夜醉酒之後,便一心撲在神機營中,多日不曾回來。若非奉了皇後的旨意回宮,恐怕是要在神機營住上個把月。

    “你們慢慢賞燈,我下去一會。”慶安王平素喜愛說笑,極少露出這般嚴肅的神情。

    燕枝知曉三哥這幾日躲著太傅,皆因市井小報那些捕風捉影的流言。皇嫂得知此事之後,卻是以扇掩了唇,酣暢淋漓地笑了好一會,這才命人傳她的口諭,召慶安王入宮共度上元佳節。

    可是三哥雖是回來了,一張臉卻是難看至極,不論是對皇兄、皇嫂,亦或是她,都如同仇人一般。

    她曾嘲笑他,“三哥成日裏陰著一張臉,似是有人欠債不還一般。”三哥隻是輕蔑地瞪了她一眼,卻並未做聲。

    而今他氣勢洶洶地奪門而出,可不是要討債麽?

    陸景岫見慶安王突然離去,一時未琢磨透他的用意,難道是他借故離去,要給公主和哥哥留得獨處的機會?

    這可不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成何體統!

    陸景岫眼看著公主對她擠眉弄眼,隻得低下頭假裝不見。

    燕枝無奈道:“我看到今日的賞燈名冊,常尚書的孫女兒也在其中,將軍可是要下樓與之敘舊?”

    陸景明哪裏料到公主會突然提起此事,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陸景岫倒是看得明白,公主殿下當真是吃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