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上元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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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馥同楊桃登船之時,原本還在三三兩兩觀燈的世家子女們忽然一擁而上,都想一覽這位連日登上明城朝報的太傅真容。雖說從前也遠遠見過肖似女郎的太傅,可誰又能料想到太傅竟不是“他”,待到走近了一番比較,卻是教諸多自以為容貌卓絕的世家女連連歎息、自愧不如。

    燕榕細細回想起同林馥相識的這些年,越想越氣,越氣越想。他的兄長與妹妹竟然也瞞了他這樣久,甚至薑白薇與齊贏那兩個不知在何處逍遙的混賬也是,真是氣得他心肝脾肺腎都要炸裂了!

    這世上當真沒有一個好人!

    隻是不知今日是怎麽回事,一群男男女女湊上前來,一個個伸長了脖子打量太傅。

    燕榕隨手抓過一人,“這般擁堵卻是為何?”

    那世家子一見著慶安王殿下,連忙陪笑道:“太傅大人身殘誌堅、包羞忍恥,我等特來一覽其風采。”

    燕榕臉色愈黑,“這等捕風捉影之事從何處聽來?”

    那公子道:“朝報已經登載了數日,全城上下無人不曉。”

    燕榕鬆了手,頓覺一口惡氣上湧,此番回京,他肚子裏積攢的怒火竟是比先前二十幾年還多。

    忽有女子輕輕喚了一聲,“慶安王殿下。”原是嶽臨風領著妹妹嶽臨玉上前施禮。

    嶽臨玉目光含水,小聲道:“聽聞殿下在閣樓觀燈,怎麽來到這般擁擠之處?”

    燕榕道:“此處風光更好。”

    嶽臨玉歡歡喜喜地笑出聲來,聽殿下的意思,莫不是有她在此,此處風光更好?

    嶽臨風匆匆行禮,卻是擠入人群,向太傅躬身,而後側身讓路,請太傅登船。

    林馥抱拳告謝,卻也不知今夜的人為何這樣多,眾人擁擠一處,推推搡搡,眼看著連圍欄都要踩倒……忽然有女子驚叫一聲,順著圍欄翻滾了出去。

    陸景岫原本不想擠入人群,可不知被誰推了一把,莫名其妙便落了水。眾人見她撲騰了幾下,竟是個不會鳧水的。畫舫上一時亂了套,驚叫聲、求救聲不絕於耳,林馥未曾多想,便一躍跳入映滿燈光的碧湖之中。

    陸景岫落水卻無人相救,皆因眾人心中各有盤算。女子們盛裝打扮、描眉敷麵,若是落了水,可謂濕身又失顏麵,日後豈能有臉再見人。男子亦是不敢下水,試想若是這般濕漉漉地與陸小姐摟抱一處,又是在上元夜,豈不是要落實了這一樁婚姻,日後再也不能隨心所欲地邀約其他女郎了?

    因而這救人之事,卻是落在了不男不女的太傅身上。遙想太傅既可親近女子、上下其手,又能在事後不負責任,當真羨煞旁人也!

    林馥遊至陸景岫身後,抬臂扼住她的頸項,嚇得她愈發驚恐,手腳不停撲打水麵,若命懸一線般掙紮起來。

    林馥正覺得有些吃力,卻聽到“撲通”一聲,又有人落了水。未曾來得及看清來人,便聽耳畔有人低吼:“放開她!”

    林馥剛一鬆手,來人便在陸景岫後腦一擊,將她當場敲暈了……連輔國將軍的妹妹也敢打,這人當真大膽。

    隻是她終於看得清楚,打人的正是黑著臉的慶安王,也不知是日夜操練軍士曬黑了,還隻有其他的原因。見陸景岫脫險,林馥便往畫舫遊去,待她上了畫舫,才發覺正月裏的湖水刺骨冰冷,冷得她連牙齒都在打顫。

    楊桃驚慌失措地上前,“太傅可還好?”

    “我並無大礙。”林馥連忙而環顧四周,“可有醫女在此?”

    “有,有。”有人匆忙答應,自人群之中擠了出來,便要替太傅診脈。

    “不是我。”林馥抬起濕噠噠的手臂,指向尚未登上畫舫的陸景岫。

    陸景明不知從何處衝過來,飛快掠過林馥身側,自船尾接過不省人事的妹妹,脫了外衫覆在她身上。

    慶安王殿下尚在水中,眼看著一隻隻殷勤備至、欲助他一臂之力的男人的手在眼前惡心地招搖,心上愈發不快。他瞪著林馥,她也正在看他。好在她是個會察言觀色的,亦是不情不願地伸出了右手。

    她的手本就纖細且白,於眾人之中脫穎而出、宛若玉雕。林馥的手停在空中半晌,燕榕也不上船,反是一臉沉悶地看著她,氣氛愈發尷尬。

    林馥心道,慶安王恐怕在惱她欺瞞身份,這般舉動倒是要故意晾著她了。她也不想自取其辱,隻得悄悄收了手。誰知手還沒有收回,那債主便如水鬼一般纏上她的手臂,又複將她拽進水裏。

    林馥猛地投入湖中,嗆了一口水,便聽債主鄙夷道:“太傅不畏寒涼英雄救美,真男兒也!”

    林馥來不及張口,便被他按著後頸沒入水中。

    畫舫上的男男女女一時慌了神,慶安王殿下莫不是和太傅有仇,看著光景是要溺亡一品大員了!

    不知從何處駛來一艘小舟,恰好遮了眾人的視線,待船隻緩緩飄走,落水的二人均已不見。眾人恍然大悟,這二人竟是要換個地方打架!

    慶安王同太傅打起來了,原因竟是為了一個女子!一行世家子再看輔國將軍懷中昏迷不醒的小妹,雖是落了水,一張蒼白的小臉褪去脂粉,竟是精巧可人,若出塵仙子一般。如果方才下去救人就好了,可若是下了水,豈不是會被慶安王一頓痛打?算了,皇室貴胄得罪不起。

    小船悠悠遠行,依著方才那一番折騰,早已分出勝負,隻待元日過後上朝之時,太傅大人的一張臉恐怕還來不及消腫。

    林馥料想自己的名字恐怕還得繼續占據朝報,隻是她已近乎累得虛脫,無力再去考慮那些雜事。若非慶安王的良知尚未泯滅,她今夜當真要同家人團聚了。

    “水性這般差,逞什麽能!”慶安王殿下聲如洪鍾,振得林馥的耳朵嗡嗡作響。看來殿下氣力尚存,便是入海擒蛟龍也不在話下。

    林馥躺在船尾,抬頭望向天幕之中璀璨奪目的煙花,累得不想說話,“不是逞能……”

    “空有一顆愛美心,卻無馳騁之力。”燕榕鄙夷道:“倒是教本王心生同情。”

    林馥的目光流轉至他的眉眼,燕榕的眼神宛若刀槍劍戟,似乎已經按耐不住,非要戳得她血淋淋才罷休。

    “殿下恨我?”她疑惑。

    “愛之深,恨之切。”他緊咬牙關。

    “我寡淡無趣、沉悶孤僻,殿下看上我什麽?”縱是她反複思索也不得其解。

    “我偏喜愛你寡淡無趣,沉悶孤僻。”他又和她杠上了。

    “殿下……”身為太傅,理應循循善誘,教他走上正途才好。

    眼前的明亮忽然被遮住,他驟然俯身,濕軟的嘴唇貼上她。

    林馥連呼吸也沉重起來。腦中海中隻有一個畫麵,人為刀俎,我為魚肉。隻是她這條鹹魚連翻身的機會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