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慈幼莊(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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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榕出身皇家,並不知曉什麽是窮困潦倒,也從未考慮過族人的生計問題,因為燕為皇姓,四海之內皆受禮遇。

    林馥卻不一樣,他隱約知曉她父母早亡,唯一的姐姐也離世多年。她事事以遲悅為先,反而對自己的事不大上心。燕榕愈發覺得,林馥隱忍堅強的皮相之下,不知是何等柔軟細膩的小可憐。

    她隨著一群孩子在前麵走,他與她相距十步、不遠不近。

    這宅子建在明城周邊,想來地價也不便宜,難怪她月俸充盈,卻窮得連下人也雇不起。

    義莊頗大,進門之後可見數排相連的低矮房屋。房屋外是方方正正的菜畦,期間數隻家禽正在覓食,有一隻母雞反複徘徊,“咯咯噠”、“咯咯噠”地叫個不停。

    孩子們覺著有趣,一陣風似的跑上前去,學著那雞母的模樣“咯咯”地叫。那隻雞瞬間被嚇得魂飛魄散,撲棱著翅膀哀嚎起來,連下蛋也拋到了腦後。

    林馥隻聽身後之人歡快地大笑,回頭之際卻與他的目光相交一處,他的眸子鎖著她,笑得滿麵春光,“原來太傅喜歡孩子。”

    林馥知曉他又想到了別處,也不理會他,隻是望著遠處道:“近年來有許多北齊流民,除了打獵、種植,便無其他手藝。我索性購下此處,安頓同鄉。”

    “這宅院少說能安頓數百人,可是升米恩,鬥米仇。”燕榕提醒道:“你當真要憑空養這樣多的閑人?”

    “殿下提醒的是。”林馥引著他向前數步,但見不遠處有一處頗大的篷房,十幾個婦人有說有笑,卻是在織布。

    “有擅桑蠶者,以織布為生。”林馥繼續往前走,來到住所之後,手指遠方道:“我總共買下良田三百畝,皆分給各戶耕種,我隻供住所,卻不養閑人。”

    燕榕望向遠處阡陌縱橫的田地,春種尚未開始,方方正正的田地被劃分得規規矩矩,一如林馥規矩的心思。

    “我隻見著婦孺,難道這裏沒有男人?”燕榕問。

    “男子平日不在莊子裏,隻有農忙時節回來耕種。”林馥解釋道。

    “這些閑時解甲之人,便是你養的死士?”燕榕又問。

    “對。”林馥點頭。

    “豢養死士罪不可恕。”燕榕按住她的肩膀,“而今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你就不怕我害了你?”

    林馥側目笑道:“殿下若要害我,又豈能等到今日?”

    燕榕歎息著將她往懷裏摁,“哪裏舍得你這小可憐。”

    小可憐……慶安王語氣輕佻,像極了尋花問柳的浪蕩子。林馥抵著他的胸膛,“在外人眼中,你我皆是男子,還望殿下同我不要太過親昵。”

    林馥說罷,又道:“不要叫我小可憐。”

    “為什麽?”燕榕笑得促狹。

    “輕浮。”林馥道。曾經有詩雲,淺束深妝最可憐,明眸玉立更娟娟,撩人多在夜燈前。他這般喚她,實屬不正經,就像是在調戲良家子。

    燕榕知曉林馥從來都是一本正經,皇兄肯將凰兒交給她,正因她穩重可靠,正直重諾。若是有一天,能撕下她這張一本正經的麵具,燕榕便是連做夢都會笑醒。

    “太傅形容可人,引我愛憐心起,哪裏輕浮?”

    “殿下這張嘴,真是愈發不堪了。”林馥盯著他如長弓一般彎曲的嘴角,帶著幾分得意,又有幾分小心思得逞似的歡喜。

    燕榕知曉世上多的是女子喜愛他的輕浮模樣,隻消一番甜言蜜語,便能將少女們的芳心盡數收繳了,可眼前之人卻是在拒絕他。林馥說過,她對男歡女愛沒興趣。對於他的親密,她不是抗拒便是無動於衷,當真棘手得很。

    他好不容易教她卸下防備,將她的生活一點一點剖開給他看,又豈能魯莽地驚嚇到她,教她再縮回去?

    燕榕並未再輕浮下去,而是問道:“你這莊子裏有上百口人,待到孩子們長大,便會各自婚嫁。屆時是留是走,又豈是你說了算?”

    林馥聽得認真,而後回答道:“我建立義莊之初,便是想給予流亡南楚的齊人一條生路。待到這群孩子長大成人,若是能與楚人一樣的生活,於我而言是莫大的寬慰。若是有人參加科考或外出謀生,義莊皆會資助路費。”

    燕榕一動不動地盯著她,“我仿佛認得你許久,卻又似乎從未認得你。”

    “林馥。”他低頭抵著她的額,“你一人入楚、孤立無援,卻還要想方設法護著遲悅。這些年是不是很辛苦?”

    “也不是。”林馥與他肌膚相貼,以為他又要吻她,可燕榕卻用鼻端與她的鼻相觸,“你越是嘴硬,我便越發愛憐你。”

    世上男兒皆愛綿軟嬌柔的女子,偏偏慶安王喜愛嘴硬的?林馥難以置信地看他,他也不解釋,以溫熱的鼻息撫過她麵頰的每一寸肌膚,他沒有親她,隻是靠近她的耳畔道:“我想看看你穿襦裙的模樣。”

    林馥為難道:“許多年未曾穿過裙,我府上沒有。”

    “本王隻有屈尊降貴,親自贈你了。”他的手指自她肩膀緩緩上移,刮了刮她耳畔的柔軟肌膚,“那你梳發髻給我看。”

    林馥無奈地笑笑,“我……不會綰女子的發髻。”

    “修容呢?”

    “不會。”

    “那你臉上塗抹的是什麽?”燕榕不解。

    “敷粉既能增白,也可教肌膚暗淡。”林馥道:“自我入宮之後,日日養尊處優,實在擔心被人識破了身份。”

    “女子會的你皆不會。”燕榕想了想,“你還有什麽不會?”

    林馥思索片刻,“其實我隻有兩件事情不會,便是這也不會,那也不會。”

    “林馥……”燕榕低低地笑了半晌,“我從前覺著你無所不能,而今倒是蒙了,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林馥亦是笑道:“是與不是,於殿下而言可曾有區別?”

    “沒有。”燕榕輕嗅她耳畔的烏發,“你是林馥便好。”

    林馥心想,若是有一天他發現她連名姓身份都是假的,恐怕又需要好一番解釋。隻聽他又道:“那些女兒家的事物,你會與不會並不重要,你隻消記著一件事。”

    “何事?”林馥問。

    他笑望著她,“日後不準再瞞著我。”燕榕說罷,調皮的手指在她領口探入了幾分,觸及她堅硬的胸甲,又複皺眉道:“怎麽還穿著這東西?”

    他以為她已經同他很親密,她願意向他敞開心扉。

    林馥微微彎著唇角,“殿下覺著……我的秘密隻告訴你一人,還是人盡皆知比較好?”

    這還用問?燕榕忽然飛快在她唇角啄了一口,“太傅的心事,自然隻告訴我一人便好,譬如……你喜歡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