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三更鍾(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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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欄之內一陣慌亂,但見踩了高蹺的男子直直撲倒在地,眼看著手裏的鍋子連同滾燙的湯湯水水就要橫飛而出,嚇得眾人四散躲閃,連連驚叫。
待眾人躲遠之後,那鍋子在空中打著旋兒轉了一圈,鍋蓋便也跟著跳動起來,哪知裏麵空空如也,一滴湯水也沒有。踩高蹺的男子緩緩收回手臂,雙耳的鍋子便如同他的手臂一般收放自如。男子笑著起身、鞠躬,台下這才反應過來,有的大笑,有的吹著口哨兒,紛紛向台上擲了銅板。
哪怕是看官將勾欄掀了頂,燕榕也沒有多看一眼,他被林馥捉著手臂,尚有幾分飄飄然,不由自主地反手握住她冰冷的指端,“可是嚇著了?”
“沒有。”她嘴上雖是這般說,方才那男子摔倒的一瞬間,她可是當真拿出了一躍千裏的本事。
燕榕覺察到她掌心的冷汗,知曉她又在嘴硬。他原本想待她嚇得花容失色,如那些女子一般驚叫之時,便將她攬在懷中,輕言細語地安撫,教她知曉男人的好。哪知她須臾衝出這樣遠,當真是沒有什麽可以教她往他懷裏撲。
英雄救美竟是無用武之地?燕榕心上憋悶,便聽林馥恍然大悟道:“我知曉了,那人上台之時,鍋裏盛著的乃是濃煙,驟然揭了鍋蓋,便如水汽一般飄出。因他的情緒動作,像極了捧著一隻燙手山芋,看官們這才被他騙了去。”
燕榕頭一次聽她洋洋灑灑說了這樣長的一段話,卻不是因為他,而是評價一個素不相識的、容貌與身形皆不如他的雜耍男子!早知如此,他為何要帶她來此。
待出了那勾欄,林馥便覺察到身旁之人似是不悅,她不由問道:“殿下可是覺著變戲法看得乏膩了?”
燕榕哼哼了一聲,抬眼望向閣樓之上的戲棚,不由來了興致,可聲音卻是飄忽不定道:“聽聞入了夜,戲棚會有駭人的民間鬼怪故事,你怕不怕?”
林馥平日裏大都讀些兵法政要書籍,唯一的喜好便是鬼怪。若是能將書上的事物還願成實景,她倒是想要一看。
“我未曾看過這些,想來會十分有趣。”
這一回燕榕當真害怕嚇著她,入勾欄之前便點了香飲、花茶,又用食盤盛了旋炒銀杏、栗子、甘棠梨、西川乳糖才作罷。
入了夜看鬼怪戲實在可怖,因而整個勾欄之中唯有他們二人。兩人隻得在前排正中坐下,燕榕將手中的小食盡數擺在林馥麵前,“若是怕了便吃些零嘴壓驚。”
林馥點頭道:“好。”
今夜的生意實在不景氣,一如戲台上那一出《屍變》,講的是四個客商於小鎮投宿住店,可惜住客已滿。天色已暗,四人無處可去,隻得央求老板收留。那老板猶豫再三,吞吞吐吐道:“唯有一室可住人,乃是與靈堂僅有一門之隔的空屋。”
原是那老板的兒媳新亡,兒子去鎮上買棺材尚未歸來。四位商客隻求安身,並不挑剔,遂跟隨老板穿過陰森的巷子進了屋,偷眼向隔壁的靈堂望去,但見桌上燈光昏暗,桌後懸掛靈帳,因為沒有棺材,隻能用紙衾草草地覆蓋住死者。
四人奔波勞苦,管不得許多倒頭便睡,待入了夜,隱約便有了“咯吱咯吱”的聲音。其中有一人未曾入眠,自錦被中偷偷瞧去,便見那女屍掀了紙衾,自己站起來了!
林馥正看得津津有味,便聽身旁“嘎嘣”一聲,但見慶安王殿下猛地咬了一顆栗子,而後喉結微動,似是在吞咽。
且說那女屍起身之後,麵色金黃、生絹裹額,徑直走向臥榻,向熟睡的客商一一吹氣。未曾入睡的那一人害怕至極,偷偷縮入了被中,隻覺女屍在他耳邊吹拂了一會,便起身走了。
林馥見那女屍雙目無神,演得極好,卻聽耳邊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再看慶安王殿下,正雙手捧著花茶飲得起勁。
高台之上的商客偷偷探了腦袋,而後輕輕用腳踢了踢身旁的同伴,可是那三人卻無一例外僵硬如屍,沒有半分響動。那客人嚇得當即起身穿衣,未曾穿鞋便向外跑去。哪知這番動作驚動了靈堂的女屍,她猛地彈跳而起,僵直著身子追了出去。
林馥的目光隨著那女屍來回遊走,卻突然被人握住了右手,“若是怕了,便到我懷裏來。”她隻覺握著她的那隻手微微顫抖,緊緊攥著她不肯鬆開。
未待林馥回答,慶安王殿下便是偏過臉來,埋頭在她肩頸。分明是一處屍變的陰森故事,林馥卻沒由來想要發笑。眼看著女屍漸漸追上客人,露出豺狼般的森森利爪,她張開血盆大口,牙齒尖銳似刃,眼看著便要咬人……
林馥側首對燕榕道:“殿下,她朝我們撲過來了!”
燕榕這輩子都不想再看這種場麵。臨走之時,林馥還戀戀不舍地向戲台上望去,那女屍看到僅有的兩位客人掉頭便走,甚是自責,連連歎息自己的技藝不夠逼真,竟是不討客官喜歡。
待二人出了勾欄瓦舍,已接近夜市打烊,路上的行人愈發稀少,唯有打更人與夜裏巡防的軍士來來回回。燕榕牽著她的手,頭也不回地走在前麵,林馥隻得小跑著跟上他的腳步。
“殿下今夜不高興?”林馥的聲音帶著笑。
“明日還要上朝,我送你回去歇息。”燕榕不想答她,她一定看出來了,丟死人了!
林馥“嗯”了一聲,卻仍是彎著嘴角無聲地笑。
待回了太傅府,沈全已經睡了,這般不長眼的下屬,主子都未回來,卻是連門都鎖了。燕榕撩起衣袍道:“我翻牆進去,一會開門接你。”
林馥說了一聲“好”,便見他麻利地一躍而上,消失在牆頭,她看著他的背影,想起戲院中的一幕幕,仍是想笑。
燕榕拔了門栓開門之時,卻見門外空空如也,也不知何她處去了。這小可憐難不成躲起來戲耍他?燕榕正欲張口,便覺耳根陰嗖嗖的,帶著些許清涼的氣息,她的聲音清冷極了,“你怕不怕?”
燕榕的身子僵了一瞬,悄無聲息地將門關好,而後回頭望向林馥,“大半夜鬧什麽?”
“殿下分明怕得很。”林馥也不懼他,原來連生死都不懼的慶安王殿下,竟是害怕女鬼。
燕榕臉色陰沉地站了好一會,忽然道:“你分明擔心得很。”
林馥詫異。
“你隻顧著自己便好了,為什麽要抓著我的手。”燕榕步步緊逼,令她無可退路,“你擔心我是不是?”
林馥不知該如何答他,那般情況之下,抓著他躲閃也是本能。
每晚三更鍾聲之時,沈全都要起身尿尿。今天起夜之時,竟聽到院中有兩隻野貓打架。沈全心道春天來了,貓兒發春也是常有的,可是未等到了茅廁,他卻覺著自己花了眼。
他使勁揉了揉眼再看,我的天!這哪裏是貓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