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視若無睹(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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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榕年幼之時,父皇並未立儲,他同兩位兄長一同讀書習武,所見所學並無不同。最為精通政論的乃是二哥燕栩,說到深諳民俗還得是長兄燕桓,遙想他丟了女人之後,還曾深入北齊腹地輾轉數月方回。
至於燕榕,從沒有過君臨天下的王霸夢想,他隻喜歡讀《軍戎》、《甲胄》、《兵器演變》之類。如今教他回頭去補年少落下的功課,當覺著頭疼,他從前怎麽沒有多用功些?
燕榕並非讀史念舊之人,且一直覺著學以致用,有所突破才是學問的精髓,總看那些陳年舊事有什麽意思?
翻開《北齊史》,密密麻麻滿是遲姓皇帝撲麵而來,與之並駕齊驅的乃是北齊管氏曆代賢相的名姓。及至北齊先帝被誅,帝姬遲悅流亡南楚,被自己那心思陰沉的皇兄占了便宜……說起來皇兄真是會乘人之危。
燕榕翻來覆去地看,便是覺著索然無味。那《北齊通俗演義》更是教他無言以對,什麽民間皆喜生男,生女則多有溺嬰者。分明是極端惡習,可齊人卻以此為榮,甚至“蔚然成風”。燕榕心道,難怪林馥一個好端端的姑娘家,非得像個男人似的拚命。北齊皇帝好戰,每年死在戰場上的不知有多少人,古人雲: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白草。他每次見著凰兒軟軟糯糯地撲向他,要皇叔抱抱的時候,隻覺得一顆心都被這小女娃給甜化了,這般可憐的小侄女兒,他都要喜歡死了。
不過是想起了凰兒那張圓圓軟軟的臉蛋兒,仿佛連她的聲音也近了。
“皇叔、皇叔。”那聲音軟軟地往他懷裏撲。
燕榕躬身張開懷抱,將凰兒抱在膝上,小家夥又圓潤了些,臉蛋兒像一隻包子。燕榕捏著她的臉,“小包子。”
“我不吃包子。”凰兒嘟著嘴在皇叔臉上嘬了一口,濕答答地沾著些許口水。
此處是天祿閣,乃是皇家藏書之所,太傅常來也不足為奇,隻是燕榕正在讀北齊史話,若是教林馥看見豈不尷尬?他匆忙自身旁的書架上抽出一本厚重古籍蓋在桌上,假意在探索高深學問。
林馥原是帶凰兒來尋書,未曾想過能在此處遇見慶安王,原本平靜無波的一張臉忽然僵硬。
燕榕覺著林馥雖然同他交惡,待這小包子卻是溫軟得教他羨慕。她伸臂來抱凰兒,聲音也跟著柔軟了下來:“凰兒,隨我去閣樓看書可好?”
凰兒有點舍不得皇叔,可是她素來最聽太傅的話,當下坐在皇叔懷中,竟是有幾分難以取舍。
燕榕何曾見過林馥這般輕言細語的美好模樣,他呆了半晌,卻是捏了捏凰兒的小臉,“去吧,皇叔晚一些帶你去捉魚。”
凰兒便咧著嘴笑了,“皇叔,拉鉤,拉鉤!”她說著便以軟軟短短的小指勾住他的手。
燕榕突然在想,若是他能有個孩子,林馥待他是否也會這般溫軟撩人。這孩兒最好是他同她所生,長得既像他又像她,就像這小包子一般招人喜歡。
自從出了那夜的事,林馥對慶安王便是回避不見的態度,待天子準了她去往各地督查,她便再也不見這無恥之人。今日能在此處遇到他實屬意外,林馥單是覺著與他對視也多餘,隻得垂眸望著書案,其上有一本厚重的書,似是被翻看過無數遍,她匆匆瞥了一眼封皮上的書名,不由自主地蹙了眉,接過凰兒便走。
燕榕還沉浸在左手摟嬌妻,右手抱女兒的美好憧憬中,卻見林馥甚是無理,一語不發回頭便走。燕榕向來不知怎樣哄女人,也不知林馥今日為何滿臉不悅,隻是低頭望向書案之時,卻是惱得想要給自己一個巴掌。那書喚做《書淫豔異錄》,內容直白露骨,對男子龍陽、太監宮女兒對食、綱常倫理不複者多有涉獵,因而民間早已禁止發行,也隻有宮中和少數藏書癖才留有完本。他真真從未讀過此書,破舊成這般皆是皇兄的功勞。燕榕聯想到林馥那夜冷冷地斥責他,心上便涼了大半,她說他什麽來著?有嗜痂之癖!他特意去查了這典故,惡心得連飯也吃不下。難道在她眼中,他竟是這般肮髒之人?
今日教她撞破他在看這種書……當真是冤枉死他了。
那夜氣氛溫軟,直至他跪伏於她身上,她亦未曾抗拒,反而伸出雙臂攬住了他。燕榕思前想後,他錯就錯在未能一鼓作氣教她覺著舒爽,反而磨磨蹭蹭地擦了擦手,他就該勇往直前,好好地疼愛她,教她體會他的男兒氣概,而後求皇嫂點頭便是了。
當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燕榕捶胸頓足,悔不當初,一連數日茶飯不思。從前隻當她是個男子,燕榕也隻能在心裏偷偷念想,而今與她有了超出常人的親密,卻偏偏在最後一步折戟。每當燕榕閉上眼,腦海中便是她時而微笑、時而蹙眉、時而羞惱、時而驚慌的一張臉。及至最後,都會化作她緊閉著雙眼不敢看他模樣,燕榕覺著自己要被折磨瘋了。他驟然翻身而起,取過床頭的書籍來看,如此狼狽的境地,也隻有讀些雜書衝散對她的念想。
燕榕隨手翻至北齊嫁娶舊習,卻忽然冷靜了下來,雖說有些陋習早於數年前在南楚銷聲匿跡,卻也不妨礙千裏之外的齊人世代遵循。北齊夫權至上,民間女子生而無名,唯有父母兄弟知曉其閨名,大都是花花草草一類。女子出嫁之後冠夫姓,夫姓與本姓便是她日後的名字。譬如皇兄姓燕,小皇嫂姓遲,那她婚後便是連同自己的名字都沒有,隻能稱呼為燕遲。不對,燕馳是父皇名諱……齊女有名有姓,也是從已故的北齊皇帝遲琰之開始推行,因為他隻有這麽一個女兒,總不能連個名字都沒有。
齊女最重貞操,民間多以宮砂點於手臂,以示貞潔。若是有新婚之夜未落紅者,任憑夫家毆打辱罵,休妻納妾,亦不敢有半分怨言。更有甚者,以白絹接了女子洞房落紅,傳了出去交由賓客一一過目,實乃男人之幸事。燕榕心道如今已是永興五年春,皇後嫁了幾回都沒人能說得清,竟然還有這般陋習橫行於世,惡心,真他娘的惡心!
終是找到症結所在,教燕榕捶胸頓足,連連歎氣,莫不是林馥以為他有這般炫耀的癖好?亦或者在她眼中,他取了絹帕擦拭的舉動是在疑她貞潔?
而今她似是下定決心不再理他,還要請命離京。好不容易才遇到這麽一個脾氣秉性相投,既能陪他揚鞭策馬,又能與他切磋武藝的女人,他豈能眼睜睜看著她再一次離他而去?
他什麽時候這麽窩囊過,被一個女人又親又抱,從頭到腳看了個精光,而後竟然不要他了?她想得倒挺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