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明城春試(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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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春試結束,一、二、三甲塵埃落定。三鼎甲的學子們穿了大紅的袍,在禦街漂漂亮亮地亮了相,而後徑直入宮,往乾明宮覲見天子。

    楊雲帆與陸景岫皆補了六品刑部主事的缺,探花郎吳垠則領了監察禦史之職,官拜七品。

    楊主事瞬間不痛快了,分明他是狀元,那女流隻是榜眼,憑什麽二人的官位、俸祿不分伯仲?楊雲帆於夜宴之上飲多了酒,壯著膽子來到叔父府上,將這幾日所受委屈盡數傾瀉而出。

    哪知楊誌勇聽罷,卻是把玩著手中的兩個核桃久久不語。

    楊雲帆愈發著急,“叔父,我總覺得那陸景岫背後有人。”

    工部尚書楊誌勇最近忙著協助慶安王督造火器,而今春試塵埃落定,他的侄兒高中狀元,自是沒有什麽可擔憂的。隻是侄兒自小要強,事事要高人一等,此番被一個女子奪去了輝芒,便是連憤怒都寫在臉上。

    楊誌勇指著他的鼻子道:“你好好照照鏡子,看看你這張醜陋不堪的臉。”

    “既是你為狀元,她為榜眼,你可曾想過為何官職與品階別無二致!”

    楊雲帆搖搖頭,“天子之心,侄兒不敢妄自揣測。”

    “既是文章已分伯仲,官職任免卻出乎意料,說明陛下有意提拔寒族。”楊誌勇的聲音不急不緩,還不如手裏的核桃轉得快些,“你這張不滿的臉,可是吊給陛下看的?你比陛下更高明,還是比吏部更懂得人事任免?”

    “侄兒不敢。”楊雲帆自幼受叔父喜愛,被他指著鼻子教訓還是頭一回,此時酒勁已過去大半,隻得老老實實跪在叔叔麵前聆聽訓誡。

    黃誌勇罵了一會,直覺著口幹舌燥,並非他要這般打壓親侄子,實在是這孩子從小事事拔尖,也不懂木秀於林,風必摧之的道理。這般目中無人,遲早有一日要吃虧。與其等到那時,不如先給他一點教訓。

    楊雲帆連忙奉了一盞茶,滿臉陪笑道:“聽了叔父這一番話,侄兒頓覺神色清明,醍醐灌頂!”

    “你起來。”楊誌勇歎息一聲,畢竟是他的親侄兒,“也不是全然沒有轉機。”

    前些日子陸小姐那篇檄文傳遍了明城的大街小巷,六部尚書也曾坐在一起討論過,此女文采卓絕、目光犀利,倒是個監察禦史的好苗子。哪知刑部尚書嶽臨江嗤笑道:“此女確有幾分文采,可是嘩眾取寵的功夫更勝一籌。想必此番乃是借機造勢,真正的目的在春試女學。素來有狀元郎被權臣相中,做了上門女婿的美事,不知這女子是否會因此一躍龍門,從寒族嫁往士族。”

    彼時楊誌勇還半信半疑,一個足不出戶的閨閣女子哪裏存了這樣的心機,而今想來,刑部尚書年紀尚輕,眼光卻是一等一的毒辣。隻可惜一個嬌滴滴的姑娘,哪裏是心狠手辣的刑部尚書的對手?陸景岫落到他手上,前程堪憂呐!

    楊雲帆離去之時,依舊翻來覆去地咀嚼著叔父的話。他說為官第一條是揣測上意,順著上級才有升遷的機會,而陸景岫比之他已經輸了,因為尚書大人同他一樣,看不起這心思陰沉的女流。

    如此一來,還有何憂!

    各部各司皆忙碌了一天,戶部也補了幾個新人進來,林馥回府之時已是深夜。沈全連忙將諸位大人的名帖遞了上來,從明日到下月,密密麻麻是新晉官員拜會太傅的帖子。

    林馥環顧四周道:“楊桃在何處?”

    楊桃此番考上從九品的女史,品階雖低,但是憑著她的經驗與通透,日後的晉升之路卻是一帆風順。今日她無暇往坤明宮而去,也不知這丫頭是不是歡喜得笑靨如花。

    沈全歎息一聲,偷眼望了望楊桃黑黢黢的屋子,“今日回來便一直哭,我一個男人也不好勸。”

    話說到此處,沈全自是不敢再言,昨日收到沈通的書信,說太傅是個女子,教他小心伺候。其實做下人的哪管主子是男是女,當作神明一般供著便好。不過殿下先前送來那些個女子物件,而後又搬來與太傅同住,沈全約莫猜得到,太傅要麽是個女人,要麽是個有女裝癖的男人。不論如何,他都同車夫一般裝聾作啞,不會拿出去亂說便是。

    太傅節儉,平日待下也寬厚,否則楊桃也不會這般大膽,不來迎接主子。眼看著太傅走近楊桃的寢室,“砰砰”輕叩房門,裏麵依舊女鬼似的發出“嗚嗚”聲,未曾有要開門的架勢。

    太傅頓了一會,不由問道:“你可是覺著嶽臨風未能如約參加武舉,教你傷心了?”

    沈全心道,這丫頭原是被她那小情郎給誆了呀!人家一個好好的世家子弟,怎會看上她這出身低微的宮婢?

    隻聽太傅又道:“若是沒有他,你又是否會安心平庸一生,不打算抗爭一回?”

    裏麵的哭聲漸漸小了,隻見房門突然打開,楊桃若鬼魅一般衝將而出,手腳並用地往太傅身上撲。

    “他戲耍了我,卻也不肯告訴我一聲。”楊桃隻顧著“嚶嚶”地哭,“我再也不相信男人的鬼話。”

    林馥見她哭花了一張臉,頭發也亂糟糟的,忍不住笑出了聲。

    楊桃嘟囔道:“太傅嘲笑我?”

    “不是。”林馥撫了撫她的鬢發,那嶽臨風不同於他的哥哥,是個良善簡單之人,必然不會無緣無故不來考試。林馥今日查了龍圖閣的出勤,他似乎有幾日未曾上朝了。

    “你尚未見著他,怎就篤定他在戲耍你,許是他有什麽難言之隱?”

    楊桃抹了抹眼淚,卻是不說話。

    聽聞嶽臨風喜好武學,偏偏在父兄的要求下入了國子監太學館,想來一個萬事不能做主之人,又哪能自主將來的婚姻?

    “你明日就要正式入主尚宮局,這般模樣豈不是會被其他人嘲笑?”林馥笑問。

    楊桃哭了大半天,一來是被人戲耍,二來是從明天開始,便要搬回宮中。她曾想過出宮之後大幹一場,可是兜兜轉轉還是隻有回宮這一條路,她沒有別的能耐,隻會討帝後歡心,可太傅說這才是她最大的能耐。

    楊桃擦幹了眼淚,仍舊哽咽道:“太傅收留我這樣久,我無以為報……不如明日一早,我替太傅修容簪花吧。”

    林馥推拒道:“這可不成,我豈敢出去見人?”

    楊桃卻是嬉笑道:“春試結束,太傅可是有好幾日的休沐假,外人哪裏看得到?”她想了想,又道:“況且殿下明日回來,你想不想他?”

    林馥啞然失笑,她一個人生活慣了,怎麽會想他,隻是每日臨睡之時,低頭看到嫣紅的指甲,便覺著那人十分有趣,他是個不同於她寡淡和木訥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