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山居別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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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安王此次出行,既沒有教沈通、沈全跟著,也沒有坐著他那輛華麗的馬車招搖過市。林馥想起今日是三月初二,明日便是上巳節,不由蹙眉道:“北齊有上巳節禱告祈福的習俗,難道你也信這些?”
雖然他與她幼時的生活環境不同,但是朝暉夕陰、日月盈虧卻是一致,諸國的曆法也總有些相似之處。譬如上巳節,在南楚是祈福祛災的日子。可是皇兄連欽天監都裁撤了,自是不肯相信這些說法。久而久之,上巳節成為了春日裏沐浴、出遊、踏青的好日子,特別是皇兄登基以後,接連在明城周邊掘了幾處溫泉出來,上巳節大都抱著他嬌軟的小皇後在行宮中消遣。
燕榕前些日子讀了北齊民俗,知曉上巳節在林馥腦海中的奇怪含義。北齊極度重視婚後生子,三月初三乃是拜神求子的節日。管佟雖是齊人,可是在夫人一連生產兩個女兒之後依舊不肯納妾,也算是當世奇人。燕榕不由笑道:“若是太傅有高禖求子之心,我自會不遺餘力地配合。”
祭祀高禖乃是北齊上巳節的重要活動,上至宮中貴婦,下至民間婦人,皆在這一日祈求神明庇佑,但求多子多孫。林馥記得他從前是個不學無術的,也不知是何時下了功夫,而今竟有幾分通古知今的模樣。
想來也是頭痛,她同他雖是將生兒育女之事做全了,卻沒想過同他生個孩子出來。若是有那一日,她還如何堂而皇之地朝議?做女人就是麻煩,上蒼將她生成一個男子該有多好,也應了她官拜太傅那一日,終身不娶的誓言。
燕榕見林馥臉上神色變幻,卻也不見女兒家的羞澀,想必她又想到了別處,早將他拋到了九霄雲外。
“殿下此番邀我同去棲梧山,可是要祭拜元妃?”林馥知曉慶安王的母妃薨於棲梧山。聽聞當年因暴雨導致山體塌方,元妃不全的屍身乃是從廢墟中挖出來的,加之盛夏難耐,太上皇破天荒準許將她葬在棲梧山上。為了避免江湖宵小盜墓破壞,幾乎無人知曉元妃墓的真正位置。元妃的故鄉虞城尚有元妃廟宇、鎮廟石像,不過是一座衣冠塚。
燕榕知道什麽都瞞不過她,卻是點頭道:“母妃生前總是催我早日成婚,可我偏是不聽……”
皇兄帶著皇嫂回京那一年,母妃在起鏡殿設宴,席間說起了為他們兄弟二人定親之事。皇兄除了遲悅,誰都不肯娶。燕榕卻隱約覺著自己喜歡男人,便同母妃爭吵了幾句,還說日後不肯成親,氣得她當場暈厥。那時他根本不知道,母妃的身體已經糟糕到無力回天。那年之後,母妃埋在冰冷的黃土之下,再也沒有催促過他成親。
自從貴妃去後,當年名震宇內的蘭氏一族僅存母妃一人,她每日隻是低著頭擺弄花草,或者督促皇兄的功課。唯獨上巳節這一天,帝後率領文武百官祭祀拜天,母妃便會帶著他出了宮門,往明城遠郊而去,沿著彎彎的水路乘船而下,仿佛順水而行,便會回到故都虞城。
母妃出身不好,連自己的生辰都不知曉,因而除了忌日,燕榕記憶之中最深刻的隻有上巳節。燕榕原本想在離京之前祭拜母妃,並且如實告訴母妃,他確確實實喜愛著一個男子,願母妃能接受這個事實,不要在夢中對他耳提麵命。
自從知道林馥是個女子,燕榕如釋重負,他瞬間拋開所有顧慮,恨不得將婚書蓋了,早早送入宗正寺中。
因為拓寬了官道,不過半日便到了棲梧山腳,林馥撩開轎簾望去,但見山上密密麻麻盡是梧桐樹,難道棲梧山便是這般由來?
“棲梧山原是一座荒山,因母妃生前喜愛製琴,父皇便派人在山上種滿了梧桐與梓木。”然而他從未見過母妃製琴。
林馥雖然不通音律,亦是知曉“麵桐底梓”之說,梓木質堅耐腐,多為帝王棺槨,亦能納音振鳴,用於琴底。而梧桐輕、鬆、滑、脆,用於製作琴麵。上古有伏羲見鳳集於桐,削桐而作伏羲琴。所謂鳳棲梧桐,元妃能葬在棲梧山,恐怕是太上皇不肯言說的心意。
及至山腰,碧樹叢中便多了大大小小的亭閣野墅,因為臨近上巳節,上山遊玩之人眾多,是連官道都顯得有幾分擁堵。馬車行至山頂,似是走到了盡頭,除了滿眼綠色的竹海,唯有一條下山的路。
燕榕笑道:“到了。”
“到了?”林馥隨他下了馬車,此處一片竹林,除了下山無路可走。難不成竹林之中別有洞天?
“居山水間者為上,村居次之,郊居又次之。”慶安王一邊說,一邊尋了她的五指,牢牢地握在手中,往黑壓壓的一片竹林中而去。那毛竹林甚是茂密,每根約莫三寸粗細,足足四丈高。人一入內,連東南西北都分辨不清,更別提走出這方圓數裏的竹林。
她同他皆是習武之人,腳力尚可,亦是走了一刻鍾才看到日光。眼前景致突然變化,被毛竹圍於中央的,竟是一座宅邸。
但見那宅子大門漆紅,掛著“山居別院”的牌匾,又以湘妃竹橫斜釘之,鉗了古青綠蝴蝶獸麵門環。腳下是十級垂帶踏跺階,沿階碧草鬱鬱青青,與野花交相成趣。守宅之人見主人到訪,連忙開門相迎。入眼的是豆瓣楠雕成的照壁,映照出鳳凰於飛的盛景。
燕榕引著她繞過照壁,往內宅而來。庭院中有小溪曲澗,以石橋橫飛於上。穿過石橋,登上回環窈窕的樓閣遠眺而去,果見遠處依山起陵,乃是陰宅之所。元妃的墓地如此隱蔽,自是罕有人至。
林馥覺得燕榕倒是從不將她避作外人,便是祭拜母親這樣的事,也要與她同至。她從前做他近侍的時候,與元妃有過數麵之緣。那時元妃問過她,慶安王在碧海城是否有相交的女子。在聽到她回答“沒有”之後,元妃的神情略顯焦急,卻是歎息道:“當日之事過去那樣久,他仍是不肯接納女子。”
後來林馥才知曉,原來慶安王少年之時,在宮中遭人算計,莫名其妙與他父皇的妃嬪睡了一夜,從那以後便對女子提不起興致。分明前一刻還能與投懷送抱的姣姣打情罵俏,待到那女子主動攀附而上,他便會忍不住幹嘔一番。也不清楚這毛病什麽時候好了,或許在他知曉自己喜愛男子的時候……可是,若他喜愛男子,她與他而今又是怎麽回事?
林馥讀過那樣多的書,唯獨沒有一本教她什麽是情愛,短缺了前人的經驗,還得自己身體力行來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