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山居別院(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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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馥隨慶安王在宅子裏閑逛一周,才發現這宅邸確實稱得上韻致才情。她攻於政論、疏於文采,雖是心上喜歡,也不知該如何褒獎一番。宅子的正堂以白玉裝飾,莊嚴肅穆,陰麵竟有置了臥榻禪椅、仿造北地暖房的丈室。樹蔭花叢之中藏著小小的茶寮,閣樓之下乃是地清境絕的琴室。庭院滿是花木次第,大都是些她不認得的。
遙想她搬入他的府邸之前,住在一推門就一眼看到底的宅子,比之此處堪稱陋室。所謂花木裝飾,大都是貴女擅長之事,可是她竟是一點都不懂。想來她從前就是一門心思做官的粗人,半分都匹配不上明城貴胄的風度。
燕榕見林馥目不轉睛地看,心道當日送她那樣多的衣衫墜飾,也未見她愛不釋手,原來她喜歡房子啊!也對,她每月充盈的俸祿都花在了經營義莊之上,哪裏還有餘錢裝點門麵?
好在田地房產這種東西他多的是,每一處宅院都是他親自畫圖設計,連所用木料、石材的顏色也都由他挑選。
“你若是喜歡,我便將你的府邸也翻新重建,或者幹脆重新購置一處。”燕榕急忙道。
“若是如此,我豈不是又背了一身債?”林馥搖頭:“我現在住得很好,不必那般折騰。”
二人一番閑聊,便嗅到了廚房中飄散的飯菜香,待到餐盤端上桌來,或是青菜菌菇,或是豆類瓜果,便是連麵食點心,裏麵也沒有半點葷腥。
林馥不由想起上午那一塊牛肉餡餅來,那竟是她食的最後一頓肉……
“因為明日要祭祀母妃,須從今夜開始齋戒。”燕榕望著她道:“我知曉你喜歡食肉,待到回府便將這兩日短缺了的補上。”
既是沐浴齋戒,自然應該誠誠懇懇,再說晚飯本就不宜多食,吃些清淡素菜並無什麽不好。隻是用飯後安排住處之時,林馥卻犯了難,“既是殿下要沐浴齋戒,自是不該與我同室……”
這點貓膩也能被她看出端倪?燕榕不由道:“不過是睡在一起,又不做別的。”
“不成。”她同他睡在一起,哪一回沒做過別的。
“不僅不該同室而居,浴房也要分開。”林馥又道。
是夜,燕榕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林馥分明就在隔壁,可是看不到摸不著,心裏又癢又急,還不如不帶她來。山中安靜,入了夜更是一點聲響也沒有,燕榕睜著眼發呆,覺著自己就要這麽撐到天亮了。忽然有一聲痛苦的驚叫,即便是隔著牆麵,也能教他覺察到聲音中的恐慌與掙紮。
燕榕驟然起身,披了衣衫往隔壁而去,一邊走一邊著急地喚了聲:“林馥!”
室內漆黑一片,並無人聲。燕榕索性對著房門猛踹一腳,隻將門閂踢成兩段。他大步而入,撩起榻上的簾帳,摸索著抱住了坐在床上瑟瑟發抖的人,“做噩夢?”
“嗯。”
“難道母妃等不及,提前來看你了?”
林馥伏在他懷裏不說話,這人什麽時候都不忘開玩笑。她已經許久不曾做過這樣的夢,夢裏是數以萬計的禁軍衝出贏都,宛如張開血盆巨口的饕餮,上吞日月,下吞天地。漫天的刀槍劍戟,如烈火、如芒刺,穿過母親的胸口,染紅了父親寒鐵般的甲胄。她策馬疾馳,隻能於漫天猩紅中看到小主公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她四下奔逃,可是東西南北皆被衝將而來的禁軍堵死,腰間是小主公冰冷的小手,她靠在她背上悄無聲息地哭,一邊哭一邊安撫她道:“林姐姐,我不怕。”
她明知這一切都是夢,卻苦苦掙紮、無路可去。及至天邊火光乍現,她抓住最後一線生機,不顧一切地策馬狂奔。
那裏有一少年浴血拚殺,衣衫盡染成駭人的赤色。他滿身滿臉是血,不顧一切地嘶吼。
你走!
一輩子都別再回來!
那聲音重擊在她耳畔,教林馥瞬間清醒。她於黑暗中獨坐榻上,早已驚得渾身冷汗。她心神不寧,周身戰栗,甚至連呼吸都在顫抖。
燕榕正於此時抱住了她。夜裏太黑,她看不清他的模樣,隻覺他一隻手自她腋下穿過,另一臂勾住她的腿彎,抱著她便往自己房裏去。
林馥心有餘悸地伏在他懷裏,隻聽他問道:“你怎麽這樣重?”
自從換了宅邸,沈全和楊桃伺候得也好,她是比從前多了二兩肉。林馥瞬時連方才的噩夢也拋到了腦後,訕笑道:“分明是你力有未逮。”
“若不是此時此地,非得教你好好見識一下天生神力,可別哭喊著叫哥哥。”
燕榕知曉她素來嘴硬,也不知做了什麽夢,衣衫都濕透了,還是抿著唇什麽也不肯說。待他將她放在榻上,便尋了幹淨的棉帕來替她擦身。
林馥掩著衣襟躲閃,“三更半夜的,你做什麽!”
燕榕笑道:“反正不是做你朝思暮想的那回事。”
睡袍寬大,哪裏要他點了燈再來解衣,摸索一番便將她剝了個幹淨,從頭到腳擦拭幹了才作罷。
“做夢都能將自己嚇醒,到底是夢到了什麽?”燕榕又尋了幹淨的衣衫給她。
林馥窸窸窣窣地穿衣,低聲道:“我想……還是將沈荊養在身邊為好。”
燕榕聽罷,卻負氣似的將她的衣衫攏上,將她裹了個嚴嚴實實,“這副模樣,想別的男人做什麽?”
林馥啞然失笑,“他還是個孩子。”
“十二歲,放在北齊都能娶親了,你跟我說他是個孩子?”
“是你將他帶回來的。”
“是,可是我後悔了。”
林馥不由詫異,“後悔什麽?”
“我以為你見著他會歡喜。”燕榕直將她往懷裏帶,而後輕輕撫著她的後心道:“沒想到反而教你寢食難安。”
“你可曾查過沈荊底細?”林馥忽然問。
這女人,任何時候都不會任由情感操控理智。
“我送到你身邊的人,自是查過的。”
“有勞殿下費心了。”
“別說這些虛的,你該對我好好上心才是。”
她於黑暗之中枕著他的臂彎問:“現如今你也知曉我身份特殊,尚不知日後禍福,縱是有一日將名姓公之於眾,前路也艱險難測。燕榕,你可想清楚了,你圖我什麽?”
嘖!好大的膽,倒是敢直呼皇室貴胄名姓了!燕榕將五指埋入她的長發,慢慢按壓著舒緩她的緊張,“貪圖美色算不算?”
“男色還是女色?”林馥問。
“從前是男色,而今是女色。”
人言齊女嬌軟,最惹人憐,可林馥平素清高孤傲,也隻有此時才肯軟軟地倚著他。
燕榕不由問道:“你白日裏說,你姐姐閨名元瑤。那麽你叫什麽名字?”
他的指腹還徘徊在她發間,她卻是呼吸越來越緩,鑽入他懷中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