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醉翁之意(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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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馥慢慢低下頭,手指在他小腹按壓片刻,“太上皇對我似有偏見,你最好對我疏遠些,莫要惹他不悅。”

    燕榕覺著太傅真是言必信、行必果之人。昨夜說要他同她疏遠些,今日一早就疏遠到不知所蹤。他洗漱更衣,決定先去拜見父皇,也不知父皇的酒醒了沒有。

    剛一出門,便在庭院涼亭之中看到二人相對而坐。很巧,一個是他父皇,一個是父皇的兒媳。燕榕生怕林馥又吃虧,連走帶跑衝上前去,站在林馥身後道:“春日寒涼,父皇可是要飲一杯熱茶?”

    太上皇正皺著眉思索天地縱橫間之星羅棋布,便是連看他一眼也覺著多餘,隻是不悅道:“嶽子榮去了何處?”

    這……燕榕腹誹一番,嶽老頭難道是寂寞難耐,下山去了?心上這般想,嘴上卻也不能這樣說,誰教他閑來無事,給老人家灌了半壺藥酒?

    “兒臣這便派人去尋。”

    沒過多久,太上皇聽慶安王又喚了一聲“父皇”,“嶽太公在山中酒肆飲酒,兒臣已經派人去接了。”

    太上皇“嗯”了一聲,臉色更黑。

    饒是燕榕不懂查人心思,也看出了父皇的不悅,卻不知是什麽原因。他悄無聲息地退到林馥身後,低頭這麽一瞧,父皇竟是要輸了……

    難怪林馥說父皇似是不喜她,他一輩子活在旁人的諂媚之中,你偏要教他無處遁形,他喜你才怪。燕榕轉念又想,教父皇多輸幾回,老臉上掛不住,也便不會再纏著林馥。

    隻聽父皇歎息一聲,“後生可畏,我竟是有幾分力不從心。”

    林馥心道太上皇昨日可不是這般,他於四下無人之處打亂了一盤棋,不肯承認技不如人……想來慶安王站著不走,太上皇便是連悔棋都覺著丟人。林馥連忙道:“若不是太上皇相讓三子,我早已滿盤皆輸。”

    燕榕輕挑嘴角,卻不敢笑,林馥倒是會找台階。

    “難得你心性堅韌,是個這般能坐得住的。”太上皇活動著僵直的手腕道:“今日起得這樣早,可是覺著餓了?”

    燕榕看這情形似乎不對,莫不是父皇還要邀林馥一同用膳?他連忙道:“早膳已備好,都是父皇喜愛的菜肴。”

    太上皇本是要與嶽子榮回京,可是馬車行至禦街,他卻忽然改變了主意。從前上巳節之時,帝後要率領文武百官登高祈福。然而這一日對於百姓來說,卻是城郊踏青、舉家出行的日子。縱使蘭心在明城沒有親友,也會帶著燕榕外出遊玩。因而每當他祭祀完畢,來到起鏡殿之時,都覺得空蕩蕩無趣得緊。神行騎每半個時辰匯報一次,大都是母子二人扮作平常百姓模樣,於京郊踏青,而後乘船順流而下。他也曾說過帶她乘船遊禦湖,可她不是頭疼腦熱便是風寒不愈,久而久之便不了了之。直至許多年後他才明白,她隻是不想同他在一處,一年、一日、一個時辰也不想。

    太上皇自詡半生戎馬、開疆拓土、功蓋千秋,一生之中唯一的挫敗來源於一個女人。世人隻道天子高高在上,藍天之下皆為帝王之土,可他終其一生還不是個孤家寡人。

    三人用飯之時,燕榕隻覺父皇神遊天外,不知又惦記著誰家的女兒。他於桌子下偷偷牽住林馥的手,她微微側目,示意他放心。

    太上皇突然開口,“你左手握箸?”

    林馥答道:“是。”

    “可你下棋卻是右手。”

    “左手吃飯,右手寫字。”林馥道。年少時父親逼迫的緊,讀書習武樣樣不能落下,她時常一邊吃飯,一邊還要趕功課。久而久之便左手握箸,右手握筆,如此一來吃飯習字兩不誤。

    從前在碧海城之時,她每次用飯都坐在他右手邊,四隻箸上下紛飛若打架一般。後來他便坐到了她右邊,如此才能一邊用膳,一邊堂而皇之地牽著她的手。

    “我此番回京,會住上半月。你立即準備一下,今日下山。”太上皇這一番話卻是在交代慶安王。

    燕榕連忙道:“我這便去安排。”

    他說罷卻又問:“父皇此番回京所為何事?我竟沒有聽皇兄提起過。”

    太上皇斜睨了他一眼,“我回京還要請示他?”

    “兒臣並非此意,請父皇息怒。”燕榕自小就不喜歡陪父皇一起用膳,他脾氣古怪又陰晴不定,教他戰戰兢兢。幸虧他十幾歲便離開明城,否則日日與父皇相伴,早就心力交瘁而亡了。

    用過早飯之後,燕榕連忙安排了下山的馬車。他與林馥同乘,嶽太公陪伴父皇,很好,簡直天衣無縫。林馥在內室穿戴厚重的胸甲,他便幫她扣上一個個搭扣。

    “我也未曾料到父皇要來,你可是覺著掃興?”

    “沒有。”林馥穿好胸甲,便又罩上外袍,“既是連太上皇都出麵了,也不知未來幾日,京中是何等氣象。”

    燕榕便又執了角梳替她束發,“我該如何做?”

    “我要查閱太上皇登基以來,曆年的賦稅、典獄宗卷。接下來的幾日,請殿下且先搬回宮中。”林馥此時已是眾矢之的,同他在一處有害無益。

    “你竟這般絕情?”燕榕不滿道:“從前沒有女人尚能自持,而今同太傅百般纏綿,你卻又棄我於不顧,就不怕其他女子趁機勾引?”

    林馥望向鏡子中的人,他盯著她的眉眼,神情甚是嚴肅。她思索片刻,低著頭道:“若是你遇著更好的女子,日後就不必搬回來了。”

    她從前對他說過,若是他日後娶親,她不會纏著不放。世上女子這般說辭,恐怕是欲擒故縱、惹人愛憐的小心思,可林馥若是這樣說,卻是因為心中著實這般想。她能心懷天下,實則是個冷情之人。聖人雲天地無情,以萬物為芻狗,他在她眼裏便是芻狗一般。

    燕榕心上不悅,乘車之時又被父皇耳提麵命,反是教林馥與嶽太公同乘,他當下更抑鬱了。

    太上皇冷眼看著他,“你封王十餘載,倒是不曾長進了城府。”

    燕榕知曉自己從來都是喜怒哀樂寫在臉上,城府這種東西,他不需要。

    “女子,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太上皇道:“因一女子整日愁眉不展,成何體統?”

    “父皇當年的風流韻事也不曾少過……”心裏這般想,話一出口便後悔了。

    燕榕心虛地瞟了太上皇一眼,但見他也不怒,反是道:“更衣梳發可不是風流,而是討好。”

    燕榕幹咳一聲,父皇連這事都知曉,他當真是沒臉見人了。他沉默了一會,又問:“以父皇之見,何為風流?”

    “風雅瀟灑,飄忽不定。”太上皇道:“身為男子,當自有一番風流態度,何須刻意討好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