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舌戰群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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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上皇忽然回京,引得朝中一片嘩然。
自太上皇退位之後,未曾幹預過朝政,可是傳言他此次入宮恰是因為朝臣德行有失。
然而察舉朝臣過失乃是督察院之職,再由吏部考核並通報給天子,由天子決定任免去留。若是太上皇驟然出麵,難道是天子德行有失?
自本次春試過後,不少寒族子弟混入官吏隊伍之中。當今聖上又提拔了諸如林馥這般連寒族都算不上的齊人官居要職。春試之時士族再受打壓,錄用人數中隻有三成官員出自世家子弟。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教世家大族惴惴不安,天子這般用人,是要眼睜睜看著士族崩塌而不顧。
雖說太上皇為政時期也曾削過外戚餘氏、鄭國公魯氏。可餘氏妄圖扶持太子脅迫太上皇退位,魯氏於東南傭兵反叛。犯上作亂自然該誅,可京中士族本本分分,怎麽反而也遭到排擠?
幾位大族家主一番商議,終歸不敢將矛頭直指聖上,便決定將原因歸罪於太傅教唆煽動天子,排擠打壓士族。可聖上分明有偏袒之心,便是遞爛了折子也討不到半點好處。不如將這般禍國殃民的罪責稟明太上皇,請他老人家主持公道。
上巳節後第一日上朝,乾明宮的諸位臣子便分為兩方陣營。以丞相餘堯為首的士族極力反對寒族、齊人出身的官員居於高位。
新晉的寒族官員不過寥寥數人,其中最為顯赫的是太傅林馥,年紀輕輕便官拜從一品。其次是刑部侍郎甄猷前,此人因在北齊太子中毒一案中力排眾議,因為替太傅翻案而補了刑部侍郎的缺。更有從一個小小監察禦史晉升為大理寺卿的葛靈。眾人看得明白,寒族官員一定要跟著太傅,跟著太傅能升官啊!
但見寒族一方皆是年輕子弟,士族陣營卻是整齊劃一的老臣。想來餘堯的獨子已經被流放到東南之境,丞相近日愈發蒼老,為了南楚國操碎了心!
刑部尚書嶽臨江不由離丞相遠了些,緊跟著又有幾個臣子往刑部尚書身後躲了躲。丞相瞟了嶽臨江一眼,此人和他那個狡猾的爹一個德行,顯然是個兩邊不得罪的。
餘堯也不理會,昂首道:“南楚建國至今已逾二百一十載,曆經一十四帝。百年之前,數十士族起兵追隨楚王、封地建國。而今士族子弟依舊秉承先祖之誌,為家國鞠躬盡瘁。南楚百年基業不曾變,士族忠君愛國之心不曾變,可未曾有過半分功勳的寒族、甚至齊人混跡明城,妄圖染指朝政,乃是國之大患。”
天子端坐中央,朗聲道:“丞相以為,何為國之大患?”
“士族子弟以忠君愛國為一等要務,臣等自幼誦讀家訓,不敢有半點違背。可是寒族子弟大都抱著一人得道,雞犬升天的目的,短缺了為國為民之誌。”餘堯道:“若是朝中官員皆為自私自利之輩,實乃國之大患。”
天子聽罷,卻是轉而問太傅道:“太傅主管本次春試,可有不同見解?”
林馥聽到餘堯這般言論,料想聖上定會將棘手之事扔給她,果真……
“丞相這一番慷慨陳詞,無非是四個字:人窮誌短。”林馥素來不與丞相正麵衝突,可他今日之舉卻是直指向她。既是連太上皇都請來了,她何不大膽些,將丞相也一並得罪了。
餘堯側目,他就是這麽個意思。一個自幼不曾體會過溫飽的窮人,做官之後的第一件事豈不是貪腐?
“既然士族、寒族、女學子弟皆可參加禦試,可見學子們誌向相同,不分高下。誰人不想著進士及第、謀求一官半職?”林馥環顧四周,但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大有風雨欲來之勢。
“況且這世上本無士、庶之分。所謂世家門閥、名門望族,恰恰源於官吏選拔製度。士族子弟擔任朝廷官職愈多,官位愈高,則名望愈高,是為世家大族。”林馥停頓片刻,對餘堯抱拳道:“丞相那一句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似乎更適用於士族,既是以提升家族名望為做官的目的,自然短了為國為民之誌。”
好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餘堯氣得怒火衝天,卻是不便發怒。林馥所言不虛,士族門閥自然要追求家族名望,甚至通過士族子弟擔任更多的官職,以保家族屹立不倒。這其中最為得意的便是那位兩邊不得罪的刑部尚書,其父嶽子榮深得聖眷,嶽臨江乃是二品尚書,其弟嶽臨風亦有官職加身。甚至嶽家還有個尚未出嫁的小女兒,若是此女能嫁入名門,稱嶽家為南楚第一大族也不為過。
餘堯一口氣憋在胸中,卻是有幾分站立不穩。一旁的吏部尚書姚振連忙扶住了他,轉而望向太傅道:“我聽聞太傅閑暇之餘,亦有建立義莊,扶持族人的善舉,此舉與世家家主又有何異?”
林馥不由側目,義莊之事罕有人知曉,她平日裏也是慎之又慎,姚振又是從何處得知?他知道也便罷了,除義莊之外的事物,不知他知道了幾分?
姚振的一番話引起了軒然大波,便是連上首的皇帝也不由微微向前傾身,“太傅散盡資財建立義莊?可有此事?”
“回稟陛下,確有此事。”林馥道:“臣在京郊置地並搭建宅院,命名慈幼莊。義莊建成之後,用以收容北齊流民、婦孺老人,臣按月資以錢銀,維持其生計。”
“如此看來,倒不失為一樁善舉。”天子揚聲道。
“臣自北齊流亡而來,深知背井離鄉之苦。義莊之舉,一來是為了救濟族人,因為臣當年家人亡故、漂泊無依,不願後人再如我一般辛苦;二來齊人在楚境沒有謀生之路,又常常受到排擠,臣亦是為了安撫人心,給族人一片無憂樂土。”
工部尚書楊誌勇抬眼望去,但見林馥娓娓道來,有理有據,怎麽看都是上能為君分憂,下能憂國憂民的濟世之才,可實質上確有籠絡人心之嫌。隻是林馥口才與文章俱佳,從前在碧海城還立過戰功,這群同僚們要扳倒太傅,似乎有些困難。
楊誌勇不由攏了攏衣袖,也罷,他就在此處冷眼旁觀。他在工部任職,對文人的事情並不了解,聽侄兒雲帆說起,太傅似乎與陸家交情不淺。陸家乃是寒族後起之秀,陛下而今又是用人之際,自是不會拿太傅開刀。
既然天子已有定奪,為何還要放任這群老臣將矛盾公開於朝堂、甚至驚動了太上皇,莫不是刻意為之?
楊誌勇還在思索,便聽姚振又道:“太傅追求道義豁達,形骸可外,當真令人佩服。”
緊接著話鋒一轉,“可太傅宅邸奢華,又處於禦街之上,不知何來錢銀購置此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