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舌戰群儒(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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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馥未曾想過上朝第一日便遭遇這等場麵,她離京不過三日,竟是有人將她裏裏外外都查遍了。似是布下陷阱,一步一步引她進來。

    從寒門入仕說起,轉而將目標對準她本人,然後引出義莊,再推斷出她沒有餘錢,進而懷疑到慶安王頭上。若這宅子是他贈予她,慶安王便有籠絡人心、結黨營私之嫌,她這朋黨之罪是脫不了了。若是買賣關係,她豈不是有萬貫家財去向不明?不論是哪一種,對她而言都將是滅頂之災。

    可不論是在東臨海域,還是後來的白水城之戰,她與慶安王的想法雖然時常南轅北轍,可是戰術上總是不謀而合。若是把今日的情形比作兩軍陣前,她無路可退,卻也不敢貿然上前。她需要有人助她一臂之力,教對方探不清虛實。

    眾臣見太傅思考了一會兒,卻是道:“那宅邸是慶安王的。”

    不少臣子知曉太傅曾在慶安王麾下謀事,二人關係親密些也說得過去。可是禦街的宅邸何等昂貴,慶安王為何如此看重一個離他而去的下屬,動機實在可疑!

    這一日朝議從天未亮一直到中午,最後將遠在神機營的慶安王請了回來。太傅倒是並未受到責難,可丞相年事已高,似乎已經經受不住連續幾個時辰的朝議,吏部尚書更是咆哮公堂,最後便是連聖上也覺著煩悶,不想繼續追查。

    刑部侍郎甄猷前乃是商賈出身,相比木訥少言的岑勇,稱得上滔滔不絕、口若懸河。

    當日下午,甄猷前侃侃而談,將朝堂之上的種種一一還原。幾位新晉的官員更是聽得如癡如醉。其中最為著迷的乃是刑部主事陸景岫,她甚至取了紙筆,聽到精彩處便記錄下來。

    楊雲帆坐在陸景岫身旁,但見她的字倒是比一雙勞作的手漂亮許多。她對林馥已近乎癡迷,紙上密密麻麻寫著,太傅曰:世上本無寒、庶之分。所謂世家門閥、名門望族,恰恰源於官吏選拔製度。士族子弟擔任朝廷官職愈多,官位愈高,則名望愈高,是為世家大族……諸如此類雲雲。

    楊雲帆不由嗤笑一聲,教陸景岫慌了神,她連忙遮住字跡,卻是低著頭紅了臉。

    陸景岫乃是南楚史上第一位參政女官,應當載入史冊之人,又是個漂漂亮亮的姑娘家。甄猷前十分照顧她,當即問道:“陸大人沒有聽清楚?”

    陸景岫搖頭,“甄大人請繼續。”

    說到最後卻是慶安王風塵仆仆而來,大步流星地入了乾明宮,向天子叩首道:“太傅那宅子,是臣弟租給她的。”

    不是買賣,不是贈與,竟是租賃關係?

    陸景岫不由問道:“買賣、贈與、租賃有何區別?”

    “若是買賣,說明太傅藏匿不義之財。說是贈與,宅邸價值高出太傅俸祿數倍,更有非法之嫌。至於租賃嘛……宅子依舊是慶安王的,住戶是誰都無妨。”楊雲帆伸了個懶腰,想他一個狀元之才,竟然每日翻看、分析典獄案件,當真無趣得很。

    甄猷前點頭道:“卻是這麽個理。”

    陸景岫不由讚歎道:“楊大人不僅學問做得好,悟性也高於常人。”

    楊雲帆自幼被女子愛慕、景仰,倒也習以為常,想來陸景岫一個寒族女子,更關注兩方辯論的勝負。隻有太傅居於上風,她日後的官途才能更坦蕩。

    “便是刑部斷案也需要證據,難道僅憑慶安王一人所言,文武百官便相信雙方租賃宅邸?”陸景岫又問。

    “這是個好問題。”甄猷前笑道:“吏部尚書亦有相同的疑問,便是慶安王之言缺乏佐證。”

    可慶安王卻大大方方自懷中取出了雙方簽字畫押的租賃文書。並由大理寺卿葛靈當場念了出來。

    太傅繳納的“租金”,乃是每日一個時辰陪伴慶安王,演習武藝及火銃。這是甄猷前見過最教他目瞪口呆的租賃文書,太傅真是窮啊,窮到身體力行才能租得起房子。聽聞慶安王是個武癡,常因研究火器而誤傷自己,也不知太傅有無受傷。

    陸景岫亦是覺著可笑,“這般租賃……若是旁人也便罷了,換做是慶安王,的確不缺錢銀,唯獨嗜火器如命。”

    她笑了一會兒,又問道:“大人可是親見了簽字畫押的文書,真是慶安王與太傅所書?”

    甄猷前點頭道:“丞相與吏部尚書突然發難,慶安王又遠在神機營中,文書不可能是臨時偽造。嶽大人與我恰好鑒定了那文書真偽,確是殿下親筆,還蓋了二的私印。”

    眾人紛紛議論,楊雲帆卻是揚眉而笑,“以甄大人之見,太上皇、嶽太公此次回京,難道是士族用以扳倒太傅的籌碼?”

    陸景岫不由望向楊雲帆,他生於官宦之家,對於朝政的敏感更勝常人。且不說他的文章比她好,家境比她好,甚至還比她小上幾歲。若是她想同他達到一致高度,更要付出千萬倍的努力才成。

    楊雲帆隻聽陸景岫歎息一聲,也不知這女子是在感歎自己蠢笨,還是為太傅的前程擔憂。

    甄猷前又道:“今日朝議並未分出勝負,因而聖上決定於三日後再議,地點是天祿閣,七品以上官員皆可入內旁聽。”

    陸景岫幾乎是眼前一亮,“我也可前往旁聽麽?”

    有聲音居高臨下道:“聖上說自古便有諸子百家,所謂理越辯越明。諸位朝臣雖有不同政見,隻要是為國獻策,不分品階皆可參加辯論。”

    陸景岫一抬頭,便看到尚書大人那張堪比刑具般教她畏懼的臉,隻得怯懦道:“嶽大人。”

    楊雲帆看得出來,嶽大人果真對陸景岫有幾分排斥,且不說他態度冷漠,絲毫沒有對待女子的溫和與耐心,每日見了她也不願寒暄。偏偏陸景岫也是個沒眼色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知躲閃便也罷了,有時還要迎上去。

    “嶽大人斷案無數,對於今日朝議,可有不同見解?”陸景岫雖然懼怕嶽尚書,卻十分仰慕他的學問。

    “你一個六品刑部主事,便是連審訊嫌犯也嚇得戰戰兢兢,倒是敢過問起朝政來了?”嶽臨江斜睨了她一眼,語氣不屑。

    陸景岫默默垂下眸子,她想做官,可未曾想過日日同典獄打交道。甄猷前倒是看得清楚,陸景岫與太傅有交情,太傅又大量提拔寒族官吏,甄猷前本人也不過是個商賈出身,與陸景岫同屬寒族,可嶽大人卻唯獨厭惡陸景岫。這般美貌又好學的女子,喜歡還來不及,大人為什麽避如蛇蠍?

    甄猷前百思不得其解,隻聽楊雲帆打趣道:“陸大人莫不是哭了!”

    刑部諸位官員哪個不是凶神惡煞,可是這新晉官員卻是個好脾氣的姣姣,還被尚書大人給訓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