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鹽鐵之辯(三)

字數:4046   加入書籤

A+A-


    新晉官員平日裏並不繁忙,因而陸景岫一連三日旁聽辯論。

    兩方從鹽鐵官營還是民營、辯論到德治還是法治,及至第三日,已經上升到錢幣鑄造。太傅主張:數年前齊楚之戰,恰是因為銅礦匱乏。若是能以紙幣代替銅幣,可極大地解決銅礦短缺問題,同時還能配合商業稅擴大稅基,鼓勵東南沿海與臨海諸國的貿易、開放更多港口,創造更多財富。此乃藏富於民,而非教民眾隻知漁獵耕田。

    鹽鐵之辯結束之後,後世將丞相為首的士族子弟稱為保守派,太傅為首的寒族子弟成為重商派。待雙方辯論到第三日時,慶安王已經急得抓耳撓腮。林馥不準他替她出頭,可是她也不能一連三日未曾出過天祿閣。

    燕榕思前想後,卻是往坤明宮求見皇後。皇後正抱著公主玩耍,見慶安王來此,卻是詫異道:“殿下竟然不在天祿閣?”

    “她不準我去。”燕榕說罷,自己都覺著理由牽強。他終於明白林馥為何不準他替她出頭,若是教他在那裏旁聽,早就氣得衝上前去,將口出狂言之輩一番拳腳修理。

    皇後執了折扇笑道:“我聽楊桃說,林姐姐如魚得水,並未有半分不敵,殿下這般著急,可是來找我搬救兵?”

    燕榕點頭,“皇嫂懂我!”

    “後宮不得幹政,我哪裏有救兵給你。”皇後笑道:“隻得將凰兒借你一用。”

    燕榕目瞪口呆,“凰兒?”他要她何用?

    慶安王乘興而來,敗興而歸,步伐踉踉蹌蹌。天祿閣那幫儒生可都是餓狼,非得將林馥肯得連骨頭也不剩。

    楊桃懷抱著凰兒,卻是好奇道:“殿下怎麽這般垂頭喪氣?”

    凰兒不明所以地伸手索抱,“皇叔,皇叔……”

    燕榕接過圓臉兒的小侄女,懷中的女孩兒愈發圓潤,越來越像年少之時的遲悅。燕榕不由道:“太傅有難,凰兒可不能見死不救。”

    凰兒驚恐道:“有壞人?”

    慶安王道:“有。”

    楊桃不知叔侄二人絮絮叨叨不知說些什麽,隻聽慶安王又問,“教太傅給你做嬸嬸好不好?”

    凰兒不明所以,“叔叔?”

    “給皇叔做王妃。”慶安王耐心解釋。

    “不好,不好。”凰兒抓著慶安王的衣襟,“我要太傅!”

    楊桃捂著嘴忍不住笑,也不知殿下今日是怎麽了,一個勁教公主叫“嬸嬸”。可公主不曾知曉這是什麽稱呼,便不停地喚“叔叔”。及至殿下精疲力竭,公主依舊道:“叔叔?”

    慶安王殿下功虧一簣,隻得將凰兒交給楊桃,囑咐道:“帶她去見父皇。”

    楊桃“嗯”了一聲,卻是徑直抱著凰兒上了閣樓。

    眾人一連辯論了三日,此時已有幾分聲音沙啞,思維混亂。不知哪裏來的哭聲,“哇”地一聲教眾人猛地睜大了眼。

    隻聽那孩童哭哭啼啼道:“皇爺爺,抱抱!”

    林馥亦是累得嗓子幹痛,但聽這驚天動地的一聲哭喊,不是小公主還能是誰?席間眾人聽得明白,難道不滿五歲的公主也來旁聽了?一時間數百人鴉雀無聲,安靜地如同靜謐黑夜。

    隻聽小公主哭哭啼啼道:“皇爺爺,欺負太傅。”

    “……那麽多人。”

    小姑娘說話雖然顛三倒四,意思卻表達地清楚,公主說那麽多人欺負太傅,自己看不下去,忍不住哭了。公主這一哭鬧,立即有傳旨官下樓宣聖上口諭。

    “朝代更迭本無常,丞相、太傅及諸位棟梁之膽色見識,千載悠悠無人能出其右。此番鹽鐵之辯直指時弊、直斥公卿,不隱喻、不避諱,不論官職高下各有賞賜。”

    直至此時,一連三日的群儒之辯終於落下帷幕,卻是勝負未分。

    林馥累得嗓子都要冒煙,卻是不便於眾目睽睽之下率先出了天祿閣,隻得坐在窗邊歇息。便聽得有女子的聲音道:“太傅。”

    林馥一回頭,恰好看到陸景岫捧著一隻竹筒上前,竹筒的頂端以木塞封口,也不知盛了什麽。

    陸景岫見四下無人,這才飛快地將竹筒放在她麵前,“我早起泡了菊花茶,還溶了蜂蜜。清涼解渴,緩解咽痛,特意帶給太傅……”

    陸景岫說著便紅了臉,但見眾人散去,同是刑部主事的楊雲帆正遠遠看著她,神色促狹。

    林馥亦是看到了楊雲帆,連忙起身道:“多謝陸大人,那我便收下了。”

    陸景岫歡喜道:“這幾****坐在席間旁聽,方知自己才疏學淺,平庸短視,若是日後有不懂的地方,還望太傅不吝賜教。”

    “賜教不敢當。”林馥笑道:“學問之事,當相互交流切磋才是。”

    陸景岫連連點頭,遠遠瞥見頂頭上司嶽臨江的身影,嚇得頓時收斂了笑容,“我……我還要回官署,告辭。”

    陸景岫提著官袍一陣小跑,卻不時回頭望向太傅。但見她獨自一人出了天祿閣,而後上了慶安王的馬車。

    刑部諸位官員各自乘車,唯獨不見女榜眼陸大人。嶽臨江不耐煩道:“她去了何處?”

    楊雲帆幸災樂禍地笑,而後指著不遠處道:“有女懷春!”

    嶽臨江順勢望去,便見陸景岫癡癡望著慶安王的馬車發呆。難不成陸景岫一心入仕,為的便是要攀龍附鳳、嫁入皇家?她與小妹臨玉乃是手帕交,恐怕不會不知小妹愛慕慶安王,這般癡戀的眼神卻是為何?

    嶽臨江不由想到上元節那一夜,陸家小姐觀燈落水,慶安王下水相救之事……莫非也是她故意為之?這女子年紀輕輕,心思卻深沉肮髒、步步為營,教嶽臨江愈發厭惡。

    待陸景岫上了馬車,看到上司那張黑如鍋底的臉,隻得默默低著頭不敢出聲。

    楊雲帆卻是打趣道:“陸大人抱在懷裏那香飲子何處去了?莫不是贈了心上人?”

    他都看見了!陸景岫驚愕地揚起臉,對上楊雲帆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窘迫地說不出話來。

    “同僚之誼雖有親疏,可應卯之時須以刑部官員自居,不得擅自離崗。”嶽大人神色肅穆道。

    陸景岫知道他是說給她聽,連忙認錯。

    楊雲帆心中可不這麽想,自陸景岫與他一同任職以來,同僚們一如當日的百姓一般,各個圍著陸景岫轉,倒是忘了他才是今年的新科狀元。若是能慫恿陸景岫壞了刑部的規矩,被尚書大人一腳踢出去……

    慶安王的馬車剛在林府停下,他便猛地一腳將來人踢了出去。

    皆因方才有人“砰”地一聲撞在馬車之上,厚顏無恥道:“小人仰慕太傅英姿,願為太傅袍下之臣!”

    林馥在車裏睡得迷迷糊糊,也不知慶安王為何暴怒。

    “何處來的刁民,還不快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