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滿袖春風(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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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湖之畔有一家“明源正店”,三層閣樓高聳,於最高處登高遠眺,可見不遠處的宮牆青碧、宮宇參差。
正店臨湖,窗外是粼粼湖水,偶有畫舫而過,縹緲的歌聲與琴瑟之聲纏綿一處,順著遠去的雕梁畫棟漸漸飄散。
林馥立在窗邊,覺著今夜實在吃得太多。古人雲過午不食,可是這些年在南楚全然不是這般道理。尤其是明城禦街、夜市、勾欄瓦舍,夜裏熱鬧更勝白日。
慶安王自身後抱著她,雙手在她腹上遊走,“自上巳節開始便餓著你,竟是連從前生出的二兩肉也不見蹤跡。”
近日太忙,她的確比先前瘦了些,他將她渾身上下捏了一遍,不滿道:“太瘦,硌得我痛。”而後便決定帶她吃些肉補補身,將上午在床笫間的消耗也一並補回來。
明源正店的特色菜乃是魚膾,將鯉魚切得薄如蟬翼、仿佛要隨風而舞。又有牛膾、羊膾,甚至將鱗小刺少、肉色橙紅的海魚切片而食。隻是這生食之法雖然新鮮,食後消化卻是難題。加之此處菜品奇特,女侍又各個年輕貌美,稱得上一個貴字。因而除了達官貴人,不見半個白丁,林馥不由想起天祿閣之時,世族子弟曰:所謂禮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想來橫亙於世、庶之間的第一個問題便是貧富不均。富人豈會願意散財均富,窮人又豈會甘心貧窮?可自古以來貧富貴賤,是不是應該一塵不變,子孫傳承?
她想要做的,便是打破亙古不變的子孫傳承,至少給予民眾一條公平上升之路,教勤奮努力之人也能有機會登上此處,看到不遠處的皇城之都。
一想到明日還要上朝,林馥不由道:“早些回去罷。”
燕榕覺著她說得有理,“回去還能再吃一回元宵。”
林馥嗔怒道:“不正經。”
她目光流轉,麵帶羞澀,哪裏是在斥責他。燕榕卻是笑著牽住她的手,“隨我回家。”
回家……林馥腳下一頓,任由他牽著她出了雅間,卻險些與對麵走來的高大男子撞在一處。
燕榕本欲斥責這人莽撞無理,卻聽他詫異道:“殿下也在此處?”
燕榕這才看清來人是陸景明,也不知他急匆匆有什麽事。
慶安王與太傅親近已是人盡皆知,可是夜裏登高獨處,若青年男女般相約倒是稀奇。
陸景明笑著拍了拍慶安王的肩膀,“你們兩個倒是會找去處,下次喝酒帶上我!”
林馥好奇道:“將軍這般著急,欲往何處去?”
陸景明拍了拍腦袋:“景岫還在上麵等我,我先行一步。有空再與你們細說!”
陸景明走了幾步,忽然覺著剛才的情形不對,慶安王與太傅的手皆藏在衣袖中,似乎握在一處……這兩個人莫不是喝多了,竟是這般惡心?陸景明回頭還想再看,卻見二人已經走遠。
燕榕剛一上馬車,卻是笑道:“景明素來清貧,怎麽會在這地方附庸風雅?”
林馥亦是笑了,兩個附庸風雅之人坐在此處,竟然還敢編排輔國將軍?
“難道是哪家的小姐邀他來此?”燕榕疑惑。
“我聽聞常尚書的孫女兒被禁足半月,皆因私下約見陸將軍。”林馥道:“京中有公主,哪個貴女敢覬覦他?”
燕榕知曉燕枝是越發胡鬧了,陸景明始終未曾表態,日後還要遠去邊關受苦,她一廂情願實在癡傻!可是想來他最初還不是一廂情願,而今林馥就陪在他身旁,教他覺著暗淡的黑夜也如清晨般明朗。
他不由摩挲著她掌心的薄繭,“我怕他害得燕枝傷心。”
“男女之事……個中滋味也隻有冷暖自知。所謂情之所至,你這兄長恐怕也是做不得主的。”
陸景岫隨兄長在臨街花窗下落座,她隱約看到慶安王與太傅同乘而去。一想到太傅,她便又止不住紅了眼眶。
哥哥期待這一日很久了,她也隻有佯裝羞澀道:“嶽大人。”
對麵坐著的乃是她的上級嶽臨江,他一見她,隻得勉強擠出一絲笑容。他厭惡她,她也不喜他,二人心知肚明。
方才那一眼對視,嶽臨江哪能沒有看到她眼圈的粉紅,看樣子她哭了很久。她不願意,他也不是自願來此,說到底還不是父親逼迫。
父親說朝局動蕩,遍觀世家大族,竟是沒有能拿得出手的女兒,唯有輔國將軍之妹姿色與才學俱佳,有世家婦之範,遂於回京後約見了陸景明,希望促成兩家的姻緣。
嶽臨江豈會不知父親的心思,他常年遊曆在外,不曾見過陸景岫,又怎知她姿色與才學俱佳?還不是當日那篇轟頂一時的檄文,加之後來這女子聲名太盛,教父親上了心。
陸家正處上升之勢,陛下又要扶持幾個寒門子弟,不論是誰娶了陸景岫,都是有利而無害,可他偏是看不上她的叵測心機。
陸景岫亦是委屈得很。昨夜哥哥同她說起婚配之事,她當時便哭了。父母去得早,陸家又不是大族,哥哥十幾歲起南征北戰,為的便是給予她和族人更好的生活。她這般任性不肯嫁人,究竟是太過自私。可若是嫁人,心中又割舍不下戀慕而不能相守的太傅。
陸景明隻道是自己坐在此處,二人尷尬不肯開口,卻是起身道:“我去更衣,你們先聊一會兒。”
哪知陸景明一去不回,二人更是尷尬。嶽臨江頗有幾分不耐,可今日之約是老父親安排,他不得不來。
“陸大人處心積慮攀附權貴,若是能嫁入嶽家,可還覺著滿意?”
處心積慮、攀附權貴?陸景岫不知他為何這般詆毀她,可她也是陛下欽點的一甲榜眼,豈能容他這般汙蔑,“我並非要攀附嶽家。”
“我知道。”嶽臨江知曉她覬覦的是慶安王。
“你日思夜想那人,權勢雖然更勝於我,卻是你一生也攀附不上的。”嶽臨江笑道:“所以你退而取其次,盯上了嶽家?”
他的笑容很冷,教陸景岫心上一顫,他是如何窺探到了她對太傅的愛慕之心?
既是他已知曉,不如將一切都說清楚,以免日後難堪。陸景岫靜默了片刻,一字一頓道:“今日之宴乃是令尊安排,並非我攀援而上。嶽太公既有此意,便是我與你門當戶對,並非誰高攀了誰。可世家講求約以婚姻,結成利益。論夾縫之中謀利,初入官場的我怎及大人,你又豈會在意我心上那人是誰?”
嶽臨江冷哼一聲,他沒有看錯,這女子果真精明狡黠、大膽妄為。平日在同僚麵前怯懦無助皆是偽裝。
陸景明站在門外吹風,透過花窗望去,可見二人相談甚歡。嶽家乃是京城第一大家,縱是他日後在外辛苦,隻要妹妹有了好去處,他也便放心了。
他明日便回複嶽太公,這樁姻緣可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