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應卯之時(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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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上朝,林馥以戶部侍郎的身份上疏,初步擬定紙幣製造方案。曆國曆代皆以金、銀、銅為鑄造錢幣的主要材料,紙幣的說法還是頭一遭。可是就在幾日前的鹽鐵之辯中,以紙張製造錢幣的建議,竟然在上層官員中達成共識。
有人稱紙幣易磨損,流通過程多有限製。然而林馥匯總了工部、戶部曆年的舊案、資料,證實了金屬貨幣在流通過程中更易磨損和流失,且難於修複。因為金屬本就以重量估算價值,久而久之被磨損得缺了棱角,莫不是每次交易都要隨身帶了秤不成?
士族與寒族雖有政見上的差異,在紙幣流通的問題上卻達成了空前一致。富庶之家大都將錢幣存儲在錢莊、銀號之中,試想每次存儲皆抬著箱子出入,明眼人一眼便看出數額豈不難堪?
若是將錢幣存於家中,更是不知資產幾何,每次都要一枚一枚地數錢幣,便是少了一吊也無從知曉。更有甚者恐怕會教江湖宵小起了不義之心。
寒族亦是響應號召,支持以紙幣代替銅幣。庶族、世族本就同朝為官,富庶者的荷包鼓鼓囊囊,寒族多是囊中羞澀,若是換成紙幣,誰還會比較腰上的錢包大小?
經過兩個時辰的朝議,聖上決定保留金屬錢幣,由戶部發行定額紙幣,先在世麵流通半年,以觀後效。可紙幣既要遇水不皺,又要不同於市麵上可仿造的普通紙張,如何選材、製造,朝廷如何管控,都需要一係列詳細措施,因而林馥便又領了這項差事。
吏部尚書姚振多有不滿,“鹽鐵之辯未曾分出勝負,陛下為何要采納林馥的建議?”
餘堯撫著胡須道:“誰說沒有分出勝負?”
“陛下未曾說過勝負之事。”姚振有些糊塗。
“你可是忘了當日之辯為何戛然而止?公主又說過怎樣的話?”
“公主年幼,又豈能懂得朝政之事,更何況童言無忌……”
“若是聖上不再娶親、生子,公主便是未來的儲君,你這一番話足夠株連九族。”餘堯道:“以多欺少,既是沒有勝出,便是敗局。”
“你且想想,公主本該在坤明宮中,為何突然到了天祿閣?公主出麵是何人授意、又是代何人之言?”
“這……”姚振未曾想過這些。莫不是平日裏深居簡出的皇後?
“再說慶安王那宅邸……算了。”餘堯歎息一聲,當日他料定林馥與慶安王有見不得人的陰謀,這才默許姚振將此事當堂說出,哪知慶安王突然出示了租賃文書,當真教他措手不及。可是朝議結束之後仔細一想,餘堯便琢磨過味兒來了,依著那租賃文書,林馥竟是分文不交,也能安然住在慶安王的宅子裏。若是慶安王在京中也便罷了,他即刻要南下禦敵,日後還要回到碧海城,這文書豈不是一紙空談?
可慶安王與聖上勝似親兄弟,他若是將事情鬧大,恐怕在天子麵前也討不到半點好處。況且聽暗線來報,林馥與慶安王親密異常,遠遠超過了同僚的交往範圍。更有甚者,二人於上巳節一同乘車,在棲梧山小住幾日,近日裏更是形影不離。
一個二十幾歲的成年男子,既不娶親也不喜好女子,唯獨同麵貌陰柔的林馥舉止異常。莫不是燕氏皇族十幾代人,終於出了這麽一個不愛美人好男色的慶安王!聖上娶了齊女,膝下隻有一個小公主,慶安王又被林馥那妖孽攝了魂魄,遠在白水城的慶明王日日與齊人打交道。北齊竟有如此大的能耐,要改天換地不成!
正因有如此顧慮,餘堯才與眾位老臣聯合,請太上皇回來主持公道。可太上皇在天祿閣旁聽三日,卻是道:“諸位臣子有理有據、有張有弛,自科考以來,朝中愈發人才濟濟,我也算無憾了。”
而後他每日隻顧飲茶、下棋,陪著小公主玩耍,還說月末便要再回虞城。太上皇這條路是走不通了,餘堯便又想到了老臣嶽子榮。嶽家世代忠良,又豈能眼睜睜看著林馥為首的寒族興風作浪。可嶽太公卻是一連幾日閉門不出,稱自己已離開朝廷多年,跟不上年輕人的想法了。
這一回勞師動眾,卻未能從寒族身上討到半分便宜,日後要如何才能扳倒林馥為首的寒族?丞相餘堯十分焦慮,卻見刑部尚書嶽臨江見了他竟然繞道而行,若非他爹的意思,嶽臨江又怎敢如此?
嶽臨江想起父親的告誡,心上亦是覺著煩悶。父親逼著他在祠堂前發誓,此生不得迎娶齊女。他閉口不言,父親卻是問道:“你的聰明才智,比之你兄長如何?”
嶽臨江愕然,兄長嶽臨淵早已被逐出家門。可是兄長大膽敢為,智謀無雙,若是論才智,他不及兄長。他不由低下頭道:“我不及他。”
“他都不能全身而退,你又有何能耐招惹齊女?”父親怒道:“既是不及汝之長兄,須學會明辨是非,隻遵天子之旨,不涉及朋黨之爭。”
嶽臨江隻得道:“是。”
方才朝議之時,他於不遠處看著林馥侃侃而談,愈發覺著抑鬱難耐。父親說隻要他活著一天,便不準齊女進嶽家的門。父親並未指名道姓,可他所指是誰,二人心知肚明。
自北齊太子離京之後,林馥便同他愈發疏遠了。她明知慶安王日後要回到遙遠的碧海城,為何還肯同他在一起?除非她放棄官職地位,否則注定不能同他相守。林馥這般犧牲色相,難道是因為慶安王的身份地位……她想借著他的權勢,保全自己免受世族排擠?
以色侍人,力圖上位的女子,嶽臨江最為嫌惡。可是每當他看到林馥眉目清朗,麵色紅潤,便是嘴唇也比從前粉嫩了幾分,便不由被她吸引了去。聽聞林馥近來時常被男子當街圍堵,恰是因為她同男子交往以來,再不複從前拒人千裏之外的冷漠模樣,從內到外散發出蓬勃之氣。譬如今日,她便是在上朝之時遠遠看到慶安王,嘴角也噙著笑。
那般不經意的低頭微笑,正是被情愛滋潤嗬護之後的滿足羞澀之態。她素來冷靜理智,何時變成了這般模樣?
嶽臨江前腳剛踏進官署,後腳便是一愣。但見六部數十官員,將陸景岫團團圍在中間。刑部尚書一露麵,眾人如驚弓之鳥,匆忙道了聲“嶽大人”便四散奔逃。
又一個以色侍人,力圖上位的女子。嶽臨江冷著臉道:“應卯之時,你是在遊園挑選夫婿麽?”
尚書大人問罷,又加了一句,“陸景岫?”
楊雲帆的耳朵豎得老長!嶽尚書雖然厭惡陸景岫,前幾日還要稱呼一聲“陸大人”,今日卻是直呼名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