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應卯之時(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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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我隻是有鹽鐵之辯的全套筆記,諸多同僚想要借去觀看,不想一時蜂擁而至。”陸景岫連忙解釋。此時此地,他仍是她的上級,她自知今日之事理虧,不敢忤逆了他。

    嶽臨江的目光掃到案上還沒來得及收入懷中的孔方兄,卻是鄙夷道:“是借還是賣?”

    陸景岫連忙將錢銀藏在掌心,她將三日的手稿分別借出,同僚們不好意思,紛紛解囊取了租金給她。正好她也缺錢,便欣然接受了。

    “售賣他人言論亦屬違法。”嶽臨江問:“你是怎麽讀的南楚律例?”

    陸景岫從未聽過這等律例,偷偷問楊雲帆道:“可有此條例?”

    楊雲帆亦是不知這等刁鑽律法,隻得搖頭。

    “第八百三十七條。”嶽臨江冷聲道:“禮部自會記述官吏言論,何須爾等自作聰明?”

    嶽尚書說罷拂袖而去,似是對新晉官員的頗有微詞。陸景岫連忙翻開南楚律例,好容易找到八百三十七條,卻是著作權法,對抄襲他人著作、未經允許公開他人言論、信件者量刑定罪。陸景岫看罷卻是驚出一身冷汗,她對嶽臨江的為人不敢恭維,對他的嚴謹卻是佩服之至。

    她思前想後,卻是疑惑道:“他最後一句話是什麽意思?”

    他說“禮部自會記述官吏言論,何須爾等自作聰明”,“爾等”又指何人?

    楊雲帆心道:比起洞察上級心思、解析尚書意圖,陸景岫差卻是差得太遠。

    “但凡陛下親至,必有隨行禮官。雖然諸位大人沒能親臨現場,也可借閱禮部編纂的書籍,何須來借閱你的筆錄。”楊雲帆語重心長道:“嶽大人的意思,他們不是來借閱筆錄,而是另有所圖。”

    “另有所圖?”陸景岫不明所以。

    “你這般遲鈍,是怎麽考上的進士科!”楊雲帆詫異道。那些個男子前赴後繼,分明就是來親近她,虧她還當他們是真心來探討學問。

    陸景岫靜默半晌,短短幾個月前,她還是無人問津的普通女子。世家大族看不上陸家小門小戶,販夫走卒又配不上她這官家小姐。從及笄至今,也沒有過適合婚配的男子,更別提有世家公子主動追求,難怪嶽臨江鄙夷她高攀,可她當真無心招惹是非。此時算是能明白太傅當日之苦,任憑旁人猜測、詆毀,太傅從不爭辯,因為你根本堵不住外人那張嘴!這般騎虎難下,唯有更加奮發圖強,憑借本事立足。

    隻聽楊雲帆酸溜溜道:“明城的桃花長開不謝……”說罷卻見陸景岫臉上似乎寫著兩個大字:勤奮,但見她竟是將厚厚的三本律例抱回自己案上,從第一頁開始翻看。

    楊雲帆自幼聰慧,因而讀書之時常常投機取巧,卻也從未落下功課。叔父曾打著他的手心訓斥道:“人與人之間,最小差距是智慧,最大是差距勤奮。你不過是比旁人多了小聰明,以後如何成器?”

    他何止多了小聰明,他投胎也比別人好,否則又怎會生於優渥官宦之家。可是入仕之後,投胎這檔子是便被他拋到了腦後。且說嶽尚書投胎也不差,十六歲因察舉入仕,時任從八品大理評事,入仕至今不過十一年,已經穩居六部尚書。而楊雲帆自幼被稱為神童,還不是隻在弱冠之年考了個狀元。可狀元年年有,朝中人才濟濟,行走百步便能遇一狀元,他比之旁人,實在沒有優勢。楊雲帆覺著自己也該靜下心來研讀律法,便見岑侍郎從廊下走過,一邊走還一邊問:“芝麻大的案子怎麽也要刑部複審?”

    隻見陸景岫若蟄伏在草叢的兔子,瞬時蹦出了老遠,追著岑勇道:“什麽案子?我與大人同去。”

    京兆尹雖要管理明城事務,卻隻隻有三品之職,與六部侍郎一個品階。這般民間小案本不該上報刑部複審,可是京兆尹實在頂不住壓力,那嫌犯與兵部尚書沾親帶故,他不敢審啊!

    此時距離案件發生,已經過去了七八日。上巳節之時,百姓爭相於京郊踏青。有百姓於小販處購買了幾支煙花,卻於燃放之時忽然爆炸。燃放煙花的小童當場身亡,圍觀的幾個孩童各有傷勢在身。當日便有百姓擊鼓鳴冤,在京兆府立了案。京兆府尹梁田即刻抓捕了小販,一番排查才得知小販進貨渠道正規,那煙花爆竹的確是官營,問題出在煙花爆竹製造的上端、授權官營作坊的煙火配方有誤。梁田便又逮捕了作坊老板常順,人已下獄,才得知常順乃是兵部尚書常庸的族親,一時間審也不是,放也不是。

    那常順更是撂下狠話,他一年販賣爆竹數萬根,從未有過爆炸傷人之事,誰能證實他的煙花成份有問題?又有何人敢保證不是大膽刁民的誣告!

    梁田不知所措,唯有將案子捅到了刑部。而刑部侍郎岑勇素來先驗證據,不聽一麵之詞。他當即將那剩餘煙花拆解開來,以幹淨的白瓷盛了火藥粉末,交與刑部令史去查驗成分,而後便是徑直入了驗屍間。

    陸景岫猶豫片刻,卻是跟上了岑勇。

    當日中午在公廚用飯之時,陸景岫不由捂著嘴幹嘔起來,一張臉更是嚇得慘白。

    岑勇安慰道:“屍體這種東西,見多了便好。”

    言畢卻見嶽尚書將一盤牛肉向前推了推,而後淋了紅燦燦的醬汁於上,陸景岫目光一滯,猛地捂著嘴跑遠了。

    甄猷前皺眉道:“刑部一群爺們,好容易來了陸大人,尚書大人竟是絲毫不懂憐香惜玉!”

    言畢卻見前後左右的官吏嘴上不敢應和,卻是悄悄點頭讚成。

    嶽臨江道:“我聽聞女學也將設廣文館,從明年春試開始,女子也可參加進士科考試。”

    不遠處兵部的官員各個躍躍欲試,“嶽尚書可是說真的,兵部日後也會有女官?”

    “兵部那般辛苦,怎麽會有女子願意入仕,別做夢了!”說話的卻是吏部那群幸災樂禍之輩。

    一時間公廚鬧哄哄的,陸景岫卻是再也無心用飯,提著裙擺往吏部官署而來。方才用飯之時未曾見到太傅,想必她此刻仍然沒有離開官署。

    陸景岫走近之後,才發覺太傅正坐在案前吃飯。她的麵前擺了五六個食盒,各盛了瓜果蔬菜、魚肉點心於內。慶安王也不知從何處來,坐在身旁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太傅放下箸,麵有難色,“殿下這般盯著我,我實在吃不下。”

    “公廚的飯菜難以下咽,你又不肯同我一起入宮,難不成叫我一口一口地喂你?”慶安王笑著去擦她唇邊的油漬,太傅便側著臉躲閃。

    陸景岫猜想自己來的可能不是時候,正扭捏著要不要進去,便聽慶安王揚聲道:“誰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