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父母之命(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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嶽臨江正在翻閱案典,尚未來得及看她一眼,隻說了一個字,“坐。”
陸景岫小心翼翼地坐下,但見嶽尚書麵上雖然無恙,可是裸露在外的手背一片烏青,恰是昨夜被嶽太公毆打所致。
陸景岫緊張地十指糾纏,他該不會是要公報私仇?
“你很緊張?”嶽臨江抬頭看了她一眼。
“沒有。”陸景岫否認。
“第一,身體僵直,如臨大敵。第二,方才那句沒有,連聲音都在顫抖。”嶽臨江冷眼道:“再忍半月,你便要調任戶部了。”
陸景岫不明所以,但見嶽臨江慢條斯理道:“慶安王對你褒獎有加,說你在常順一案中機警過人。恰好戶部也缺人,便升遷你為戶部員外郎。”
而後又補充,“從五品,直屬上級是林馥。”
陸景岫麵露歡喜之色,若是要調任太傅麾下,她求之不得,然而歡喜過後卻是悵然若失,“可是我做錯了事,你借機趕我走?”
“自己日日往戶部跑,我何時驅逐過你?”嶽臨江反問。
“可我對律例一知半解,怎能突然調離本職?”她不過告病三日,怎會莫名其妙升了官。既是嶽臨江知曉她愛慕太傅,更不可能好心將她調任戶部?難不成他在等著抓她的把柄,抑或是要對太傅不利?
陸景岫搖頭,“我不去。”
“天子調令,由不得你。”誰知這女子如此不知好歹。嶽臨江言畢,冷聲道:“出去。”
陸景岫失魂落魄地回到案前,見楊雲帆剛剛替她換了瓷瓶中的清水,又將幾支海棠投入其中。她道了一聲:“多謝楊大人。”
楊雲帆笑著湊過來道:“戶部是肥差,你這般抵觸做什麽?”
陸景岫每日出門前都要攬鏡自照,確保自己是和顏悅色的模樣,教同僚如沐春風。可今日一到官署卻先與嶽尚書相見,失落的神情竟是掩飾不住。
“我以為……是我在刑部能力不濟。”陸景岫低頭道。
楊雲帆眼珠一轉,若是陸景岫一走,刑部唯他才華出眾,何愁日後升遷之路不順利?
“嶽尚書說,刑部不適宜女子。”楊雲帆道。這確是嶽尚書原話。
陸景岫大抵明白,他調任她去別處,也算給她留得顏麵,果真還是不認同她的能力。既是天子之令,她隻須調任便是了。
她在案前坐了一會,想起前幾日不曾有結果的煙花爆炸案,連忙翻看了案件進展。這才得知兵部尚書常庸因族弟常順一案被牽連,連同外甥周承恩一並犯案。周承恩與常順,及其他涉及火藥買賣的犯人,依照南楚律例當誅。如此說來,她複查的第一起案件,便要判人死刑。原來殺死一個人,並非需要手執刀劍,甚至不需投毒,可是常順及周承恩等人該殺嗎?該!何止該殺!若是他們不死,又會有多少人因其一己私利而死傷。
刑部複查典獄,戶部主管錢銀,不論她日後調任何處,隻要不忘為官之本心,做好每一件事,刑部、戶部又有什麽區別?陸景岫心上釋然,不由暗自發笑,她為官的初衷乃是家中缺錢,想要多掙些俸祿替哥哥分憂。如今看來,能做自己喜愛之事,又有足夠的報酬,這大約是世上最快意之事。
三月下旬,輔國將軍率先離京,赴封地寧遠城。臨行之前三日,燕枝公主特意在明源正店設宴,為輔國將軍踐行。
慶安王知曉妹妹的心思,便是陸景明數年不曾回應過她,她依舊傻傻等他歸來那一日。縱是世上有小兒女多情,也不敵燕枝一人,再者父皇當年博愛天下的性子,小胭脂怎就沒有學會半分。
隻是宴請陸氏兄妹也便罷了,便是連嶽家人也一齊到場。燕榕正覺著奇怪,便聽林馥在他耳邊低聲道:“兩家已有婚約。”
燕榕詫異道:“陸景明和嶽臨玉!”
林馥笑著在他手上捏了一把,“兄長未婚,小妹怎會出嫁?”
燕榕抬眼望去,但見陸景岫依偎在兄長身旁,竟是難過得紅了眼眶。嶽臨江風度翩翩地向陸景明舉杯。若是嶽臨江與陸景岫……二人連看都不看對方一眼,可謂貌合神離。不過他全然理解陸景明的苦心,自己常年在外,無力照顧遠在明城的小妹,若是不替她早早尋了正經人家出嫁,心裏如何能放得下。
但見陸景岫這般委屈的模樣,心上定是不願意的,可是哥哥出征在即,她亦不會教兄長擔憂。嘖!且看旁人兄妹,再看自己身邊這倔強的、非陸景明不嫁的女子,果真是不服兄長管教。
燕榕想到此事便覺著憋悶,滿了酒盞舉杯道:“軍中禁酒,下一次對飲乃是數月之後,今日便喝個痛快!”
說罷卻是小心翼翼地看了林馥一眼,那模樣仿佛在說:我多飲幾杯,你可會介意?
林馥哪能不知他的心思,卻是小聲道:“有我在此,你不必擔心。”言下之意竟是不介意他今日海飲一番,縱是他醉得不省人事,她也會帶他回家。想起先前他飲多了酒,她安安靜靜洗了錦帕替他擦臉,又煮了醒酒茶給他,那情形可真是美妙。
得到林馥的準許,燕榕不由拍著陸景明的肩膀道:“你且先行幾日,神機營不日將行,屆時教囂張恣肆的蠻夷見識一番火器的威力。”
陸景明聽罷“哈哈”大笑,“上一次與殿下合兵一處,還是白水城之戰,不知這麽些年過去,殿下領兵作戰的本事長進了沒有?”
“不如你我打個賭,看看誰能先擒了那蠻夷首領。”燕榕猛地與陸景明碰了一杯,卻是語氣挑釁。
陸景明亦是不服軟,“我與蠻夷對戰多年,殿下可要小心了!”
這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飲了一壇酒。燕枝公主舍不得輔國將軍,陸景岫亦是難過地抹眼淚,嶽臨玉隻得一邊安慰公主,一邊照顧小姐妹。林馥並不貪杯,卻是笑著出了雅間,喚女侍再送一壇酒上來。
黑夜之中,紅色的燈籠在廊簷懸掛了一排,三層閣樓之外,但見嶽臨江獨自站在雕花欄杆處吹風。他聽到腳步聲,卻是回頭望了林馥一眼。
“你比從前愛笑了。”嶽臨江道。
林馥一愣,莫不是她從前的模樣凶神惡煞,甚是駭人?
“慶安王出征之時,你可會哭哭啼啼鬧成這般模樣?”嶽臨江問。
原來嶽尚書是見席中有人哭泣,心煩難耐,這才獨自一人吹風。林馥隔著半掩的花窗,望著席間抹眼淚的陸景岫,卻是笑問:“嶽大人目高於頂,怎麽就決定娶親了?”
“父親喜歡她,是世家婦的好人選。”嶽臨江答。
以他的手腕,想毀了一門親事還不容易?林馥心中這樣想,卻覺得並無問出口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