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盛名之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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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她少年相識,彼時都是熾烈的性子,一言不合便會操了兵器爭個勝負。她更是個受不得半點委屈的,一旦決意離去,便再也不肯回頭。
他早年被她吸引,數年來念念不忘,旁人不分男女皆入不得他的眼。可是待到多年夙願終能實現,她徹底化解了他心中的魔。才知曉從前所見所想皆是他心中執念,她不是她,而是他心上喜愛的模樣而已。
他曾以為她無所不能,而今才知是自己一腔執念而已。她分不清血玉和瑪瑙,她不喜首飾耳墜,甚至連女孩兒家塗指的鳳仙花枝也認不得。
她時常說他稚氣未脫、如孩童一般。或許在她眼中,他是個蠻不講理的紈絝。若非他生在天家,此生又何來機會能遇到她。
這麽多年過去,他不再是青衫少年,她亦被風霜磨平了棱角。這段時日耳鬢廝磨,非但是他在討好著她,她又何嚐不是在容忍他的脾氣。
他打小不愁吃喝,每日無所事事,隻關心到何處去吃、何處玩耍。她卻並不沉浸於紙醉金迷的生活。她惜時如命,閑暇之餘必在書房讀書。他不喜歡讀書,可若是她喜愛,他便裝模作樣地陪著她。
她與他如此不同,因而二人能夠走在一處,少不了無數次的摩擦與契合。既是少不得摩擦和契合,不如夜裏持刀相向,在她身上好好磨上一磨。
隻是磨得久了,卻是累得她又睡了過去。次日醒來腰酸背痛,直推拒著說夜裏要分床。她想同他分開,簡直是癡人說夢!
自從沈荊知曉要去國子監讀書,明顯不如前些日子活潑,甚至有幾分消沉模樣。燕榕拍著他的肩膀道:“太傅不喜不學無術之人,若是要討她喜歡,還得多讀些書。”
沈荊紅著臉道:“我不是要討她喜歡。”他隻是喜歡她教他讀書、習字,輕聲慢語地同說話。他這些年生活窘迫,沒人將他當人來看。可依著太傅所說,竟是期望他入了國子監,參加南楚科考的。
“殿下,我不喜歡讀書。”沈荊苦惱道。
“我知曉。”燕榕道。讀書那般枯燥,他亦是不喜歡。
“若要讀了書才能科考,待過了八年……”沈荊愈發苦惱,待到那時他才能與太傅同朝為官,他等不了那樣久。
“既是不喜歡讀書,便隨我上戰場走上一遭。”燕榕道:“待到殺敵立功,便可不受文人科考的限製。”
“真的?”沈荊的眸子驟然亮了起了,若是如此,便不必八年那樣久。
“我何時騙過你?”燕榕滿麵笑容,心上卻不是這樣思量。從前除了小皇嫂,沒誰能教林馥動了心思。可是眼前這孩子不一樣,林馥不僅親自教他讀書、習字,甚至替一個十二歲的孩子考慮前程。她對他不僅有喜愛和期待,更是因心中有愧,因而對他體察入微、視若己出。
他這一去數月,萬一林馥薄情寡義、連信箋都不肯寫給他可如何是好?不如將這孩子拴在褲腰,雖然稱不上挾天子以令諸侯,至少能教林馥日夜不休地想著他。這真是個絕妙主意!
再者沈荊表麵上雖然是個孩子,心思卻深沉得很呐。他比林馥小了一輪還不止,竟是想要同她比肩!不過是去國子監而已,這孩子竟是滿臉失落、不肯與林馥離分,他這般依戀於她,豈能得了!不如教他早早入了他麾下,日後謀個好差事給他,遠派碧海城,待他年滿十五歲再送他個嬌美女子。如此一來,也算給他個錦繡前程。
沈荊見慶安王目露精光,嘴角還噙著一抹似有似無地怪笑,不由緊張道:“我隨殿下去營中……可要告知太傅?”
“告訴她你還能走得了?”慶安王道:“輔國將軍今日離京,我立即送你去他府上。”
沈荊雖然不明所以,但終歸相信殿下是為了他好。待到幾個月後,若是他能在慶安王麾下謀事,就可****見著太傅了。他連忙收拾了幾身衣裳,便隨著慶安王出了府。
輔國將軍離京這一日,陸景岫又告假半日。楊雲帆直嚷嚷著還是做女子好,既輕鬆又隨意,全然不顧刑部紀律。若是換做旁人,早被克扣盡了俸祿。
甄猷前見這毛頭小子憤憤不平的模樣,不由想起自己剛入官場之時。他的文章極好,家裏還使了銀子,最後隻在大理寺尋了個差事。可林馥那般沒有背景的,如何能被破格提升為太傅?他起初幾個月極為不滿,應卯之時也多有抱怨,覺著自己大材小用。
直到有一日看了史官所書,甄猷前才知曉聖上特地在禦試之後當場加試,題為“外儒內法”,六部尚書及二品以上官員旁聽。林馥當即以天子在便連江城的功績入手,闡述了寒、世族之分,儒、法相結合,從而實現“霸王道雜之”的治國理念。那一日之後,嶽太公辭官離去,林馥以北齊寒族之身官拜太傅。
直至兩年之後,京中再次因寒、世族糾紛引發了鹽鐵之辯。林馥當日草草帶過的連江城女學之說,如今已遍地開花,甚至連女子都能參加進士科考試。甄猷前不由懷疑,是否在太傅眼中,那些她所預見之事終究會實現?
即便是在甄猷前入仕之後,也從未考慮過主動涉獵大理寺之外的事務。可是林馥不同,她所的書籍遠遠超出教授公主的範圍,甚至涵蓋了六部所有事務。
甄猷前對楊雲帆招了招手,他即刻笑著飛奔而來,“大人喚我?”
“你可知曉陸大人****休假,為何還能升遷了官職?”甄猷前笑問。
楊雲帆大約知曉緣由,卻不便明說。她諂上媚下,對太傅還有超越同僚的情誼。
“你與陸大人皆是本次春試翹楚,嶽尚書極其重視對你們培養。岑大人擅長典獄,因而主要負責教授你們斷案實操。我乃文試出身,故而更關注文書草擬。”甄猷前道。若論典獄,岑勇對陸景岫讚譽有加乃是人盡皆知。
“你來看陸大人的入仕日誌。”甄猷前說著,便將厚厚的簿子遞給楊雲帆。
楊雲帆隻道京中官吏每五日一休沐,因而刑部的要求是五日一上報匯總。可陸景岫卻是……
每日至少五頁筆錄,涉及刑部諸位官員的職責劃分、特長喜好,經手要案,以及她要學習的方向。還有上回那煙花爆炸案,關於屍體的檢驗方法,因為許多細節的鑒定來源於岑勇的經驗判斷,在書上全然學習不到。她甚至還對販賣軍火的律例提出了疑問和補充。
楊雲帆從不知道,這女子縱是主動當值不要錢銀,每日也會花時間整理所見所得。
陸景岫春試名次雖不及他,可是短短半月,見識水平恐怕已經在他之上。再過一月,一年,她豈不是要甩出他十萬八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