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盛名之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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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景明每年回京一、兩次,每次不過短短十來日,想來此次逗留三個月已經足夠久。妹妹特地告假送他遠行,少不了一番依依惜別,待到他撫著她長發、叮囑她照顧好自己,景岫便又抹起了眼淚。陸景明不忍再看,隻覺著應該立即轉身上馬,才能教妹妹止住哭泣。尚未來得及一躍而上,忽然聽得女子的嬌斥,“陸景明,你且站住!”

    陸景明遙遙回頭,便見青天白日之下,胭脂公主策馬而來。那匹馬渾身雪白,若流雲般迅猛,恰是慶安王的騰雲。

    陸景明立即想要上馬遁逃,便聽公主高聲道:“你若是敢跑,我便一直追著你到寧遠城!”

    陸景岫擦幹了淚珠兒,卻見胭脂公主已經一陣風似的衝到近前。哥哥目瞪口呆地望著她,卻是驚得他不曾動彈半分,眼睜睜看著她自馬背上躍下,指端纏繞著他的腰帶不肯鬆開。

    “八卦相佑,麒麟護身,願將軍早日歸來。”燕枝低著頭,將一枚青色玉佩係在他腰間。

    “公主。”陸景明見她不肯抬頭,微微聳動肩膀的模樣似是在哭泣。他想要抱她一下,卻終是訕訕地收了手。

    燕枝輕輕攥住他的衣袖,“將軍就沒什麽要同我說的?”

    陸景明憋紅了一張臉,神色緊張道:“我定會平定南夷,不負公主所托。”

    燕枝險些被他氣笑,“我不懂軍戎之事,唯願你早日歸來。”

    陸景明便又撓了撓頭,“好。”

    沈荊遠遠躲在馬車之上,偷偷自簾帳的縫隙之中望去,隻見輔國將軍臊得手腳也不知何處放,隻得僵硬地懸在半空中。他似乎想要抱抱公主,又好似不敢碰她。大人的想法便是這般奇怪,分明已是心亂如麻,卻又要克製著、假裝著,仿佛毫不在意。

    但見公主攥著將軍的衣袖僵持片刻,而後稍稍抬起腳尖,在他的側臉親了一下。輔國將軍身子一顫,臉上更紅了。

    沈荊打著哈欠躺在車上,也不知這二人互訴衷腸要到何時才能結束。殿下要他先行一步,跟著輔國將軍一道南下。待殿下歸來之日,便是同他馳騁沙場,建功立業之時!他下一次回京之時,便再也不是太傅眼中未成人的少年。

    一行車馬沿官道而行,越來越遠,越來越小,直至消失不見。陸景岫覺著雙頰的淚水已然風幹,似是有些疼痛,卻見胭脂公主仍舊哭個不停。陸景岫以絲帕輕輕替她拭幹眼淚,而後一番好言安慰。

    哥哥十幾歲開始四處征戰,公主每年都會偷偷來送他。即便她從前未曾對哥哥表明過心跡,他恐怕多少也有幾分察覺。從前城外黃土漫天,樹苗隻有她的身量一般高。而今官道盡數拓寬,以青石鋪就而成,城外的巨木已然有參天之勢。除了多年前那場無疾而終的婚約,公主數年來不曾談婚論嫁,哥哥更是孑然一身,這兩人……真是一言難盡。

    不知何處來的馬車,晃悠悠在他們身旁停下,但見與車夫同行的乃是沈通,他立即跳車去牽慶安王的馬。

    燕枝平素養在深閨,哪裏能出得了城,還不是盜了三哥的馬匹和印信。她自知理虧,心虛地低下頭,便見三哥撩起轎簾,陰著一張臉道:“上車。”

    燕榕要送妹妹回宮,順便將陸景岫帶到刑部。陸景岫下車之時,恰是同僚往公廚用飯之際,她隻得草草向慶安王道謝便走。雖說諸位同僚待她友善,可是人多眼雜,若是被人瞧見她乘了慶安王的馬車,還不知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恰逢刑部議事結束,一行人自官署而出,不偏不倚看到陸景岫的身影。在她身後的不遠處,有一輛招搖過市的馬車往皇宮而去。便是明城稚童也認得此車,除了慶安王,還有誰人敢如此招搖。

    楊雲帆直呼羨慕,卻被嶽尚書冷不丁瞪了一眼。他訕笑著道:“真羨慕陸大人的好人緣。”說罷卻是覺著氣氛冷冽,難掩欲蓋彌彰的尷尬。

    馬車直入宮中,燕榕捏了捏小胭脂的臉蛋道:“莫要哭了,若是一會兒被皇兄瞧見,他定然教陸景明一輩子駐守寧遠城,再不回來。”

    燕枝憤憤道:“為什麽!”

    “他隻會惹得你哭,從來不會逗你笑,皇兄豈能放任你嫁了他?”燕榕反問。

    “誰要嫁他!”燕枝低著頭不敢看他。

    “嘖!此時倒是知曉害羞了。”燕榕不由笑道:“你莫要難過,待戰事平定,我便向皇兄上疏請旨,將你的婚事落實了。”

    “真的?”燕枝笑逐顏開,又覺著自己的反應實在過激,卻是佯裝淡然道:“你從前……不準我喜歡他。”

    “隻要小胭脂覺著開心,同他在一起也無妨,總好過每日以淚洗麵。”燕榕說著,卻是以拇指抹了她腮邊的眼淚,“坊間說女大不中留,你這丫頭也是一樣。”

    燕枝不由往三哥懷裏撲,發泄似的嚎了兩聲,哭過之後卻是“咯咯”地笑了,“三哥待我真好。”

    燕榕送妹妹回了宮,又盛了新鮮的飯食往戶部而來。戶部兩位侍郎仍在討論紙幣版式,任正安一見著慶安王,卻是即刻向林馥道了一聲,“我午後再來尋太傅議事。”

    他招呼過慶安王之後匆匆而出,半分也不敢逗留。鄧衛龍摔斷了腿,由他兼任戶部尚書一職,任正安一度覺著自己不日便能加官進爵,成為戶部的一把手,可誰知聖上卻忽然任命林馥兼任侍郎。他起初覺著林馥不過是文章寫得好,短缺了為政的經驗。可是數日相處下來,才知這位一品太傅果真不簡單。

    林馥精通律法,亦會調控物價漲跌、賦稅增免,甚至懂得百官俸祿支給、戶口冊籍匯編。想來這麽一個入仕兩載的年輕人,何來這樣豐富寬廣的視野和見解。與林馥做了同僚之後,他甚至覺著十載戶部為官也是枉然。

    尤其是最近的紙幣督造一事,教任正安覺著,年輕人的想法已經遠遠在他之上。若是聖上果真任命林馥為尚書,他仍是侍郎,自己也沒有什麽可抱怨的。

    偏是這樣一個俊逸男子,卻是對女子並不上心,反而與慶安王交往密切。聽聞二人時常同食、同宿,若是南楚有同性可婚的律法,恐怕二人明日便會去京兆尹擬了婚書。

    可一個手握重權的親王,與一個盛名之下的權臣如此親密,卻並不見得是件好事。聖上至今沒有子嗣,若是日後要議儲,極有可能弟及兄位。若是聖上執意要傳位給公主,是否會引得幾位親王蠢蠢欲動?

    慶安王這般舉動,實在有拉攏黨羽之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