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事必躬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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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日吏部與戶部同廳議事,討論官吏俸祿發放。

    南楚建國之初,官員俸祿一年發放一回。彼時除了錢銀,還有米、麵、肉;布匹、燈油、柴炭。官員大都趕著馬車帶著仆人,在太倉府外排起長龍。曆經三帝之後,南楚國俸祿改製,戶部將所有物品折合成錢銀,每半年發放一回,卻仍然解決不了明城太倉府但逢休沐便擁堵的問題。

    及至太上皇登基,已是一月發放一回,稱之為月俸。當今聖上則將月俸的發放時間做出調整,極大提高了太倉府的辦事效率。即前朝官員上旬領俸;京畿、後宮官員中旬領取;有爵位、封號的功臣,公主及誥命夫人並第三班領取。

    領取俸祿原是要求本人到場,可官員五日才一休沐,休沐之日又要早早地爬出被窩,在太倉府排隊領俸,實在太過勞累。於是太倉府亦是接受官員親屬,仆從持了印信代為領取。可是仆從盜取家主印信,領了錢逃之夭夭的案件屢見不鮮,教戶部頭疼不已。

    今日議事之時,林馥更是提出了官員至官營銀號自提月俸的建議。即戶部根據吏部當月考核,計算該官員的月俸,將俸祿明細抄錄下來,以信封封口,並注明官員名姓。再由戶部交付至各部尚書之手,從上至下發放。

    官員拿到明細之後,任意時間皆可自行至銀號領取俸祿。因為紙幣現世,從前需要用木箱領取的資財,而今不過薄薄數張而已。

    紙幣麵額較大,縱是被家奴盜了去,也不敢在市麵上流通。因為每位官員領取的紙幣都有編號,追根溯源極為便利。

    吏部尚書姚振聽罷一臉陰沉。從朝廷政局來講,他乃世家大族,林馥不過寒族小兒。他應該立即否定她的提議。若是不涉及個人恩怨,他真想立即拍著大腿,喝一聲“好主意!”

    人人都說吏部有油水,又有誰知吏部難做。每月發俸之時,官員們各個伸長了脖子,相互比較一番,誰拿得多,誰拿得少一目了然。眾臣抱怨最多的便是吏部,什麽無所事事,什麽有失公平,吏部不過是核算政績,依律辦事而已,又何曾犯下過錯,要無故遭受這般指責!

    若是當真由官員自行至銀號領取月俸,不曉得省去了多少麻煩。姚振眼珠一轉,還是得找點麻煩出來才成。

    “依太傅的建議,太倉府日後豈不是要裁撤了?”這一下教不少人丟了飯碗,太倉府哪裏肯答應。

    “姚尚書考慮的是。”林馥笑道。太倉府雖然關係到錢銀發放的大事,每日的事務卻極其簡單,便是沈荊也應付得來。不少世家子不過是認得幾個字、會算數,便擠破了頭顱往裏麵鑽。久而久之,這群人仗著手中的丁點權利,竟然也是逢人便給顏色。不少使了銀子的可隨意插隊,先行領取俸祿。

    太倉府被彈劾過多次依舊屹立不倒,皆因此部不可或缺。林馥早就對這群蛀蟲嗤之以鼻,隻待有朝一日將其徹底裁撤。

    “紙幣發行乃是聖上旨意,旨在提高各部的辦事效率。”林馥麵露擔憂之色,“不過……是否裁撤太倉府,恐怕還得由吏部評估。”

    姚振哪裏料到她會這般回答,這後生平素看起來溫和本分,卻是個睚眥必報從不手軟的。自從上次在天祿閣與她爭鋒相對,她便時不時利用職務之便擠兌他。姚振氣得直想對那小白臉來上一拳,好個林馥,自己搞出的名堂,想教他來背黑鍋!

    任正安見雙方劍拔弩張,卻是連忙起身打圓場,“今日暫且議到此處,不如下午放衙之後,我請二位大人小酌幾杯如何?”

    既是任正安這般調和,二人也順勢而下,不再糾結此事不放。

    直到林馥回到官署之中的書房,才覺著鬆了一口氣。從女學興起,到紙幣生產,自己腦海中的故事與幻想竟是一點一點轉為現實。她還記得年少之時問過父親,人生不過短短數載,為何要每日起早貪黑,不辭辛勞?

    父親回答,不過是為了教姐姐與她生活得更好。她從小不愁吃喝,已經生活得足夠好。可父親說這些還不夠,若是她有朝一日不必再扮作男子模樣出入軍營,甚至能以女子身份入朝為官才算得上好。彼時林馥在想,父親究竟是想將她當作男兒來養育啊!

    父親的宏願,乃是在百年之後的某一天,不論官宦、書生、商賈、農戶,但凡有一技之長者皆能受世人尊重,而不是人人見官必跪。那時的官員僅為一公職,並非居高臨下、世代可襲之空銜。

    想來父親畢生也不曾見到的場麵,她將會一步一步落在實處。若是真的有那一天,父親眼中的她,是否可以抵得過這世上的任何男子?

    可是父親終究不會看到那一天。

    待到放衙之後,林馥赴了任正安的局,倒是難得同吏部尚書姚振同坐一桌。說來姚振此人雖然處處抓她把柄,她對他卻要道一聲感謝。若非他這兩年來的咄咄逼人,她又豈會每日研讀經史,不停地自我提升,終是能與之抗衡?

    既是換了便服,便不再是官場上的身份代號。林馥遙遙舉杯道:“當日天祿閣之辯多有得罪,姚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姚振心道:當日在聖上與諸位同僚麵前喪盡顏麵,想一頭撞死的心思都有,又怎會不放在心上?可是到頭來還不是技不如人,任正安說得對,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他為官二十餘載,在這年輕人麵前竟是回回裏子麵子皆不剩下。

    “在其位,謀其政而已。”姚振舉杯道:“日後有的是狹路相逢,太傅可要抓好繩索,莫落入陰溝之中。”

    林馥笑道:“多謝姚尚書提點,我定然不會教你失望。”

    這個林馥,當真狂妄得很,難怪時常連丞相都氣得捂著胸口道:林馥豎子,氣煞我也!

    明日還要應卯,不過是稍稍飲了幾杯便作罷,任正安早早看到慶安王的馬車等在下麵,亦是不敢拖延,辭別了兩位大人便回府去了。

    林馥平素飲酒不多,酒量也一般,決意在窗邊清醒一會再走,卻見隔壁的包間也散了場,乃是督察院一行官員相聚於此。

    她一一與之招呼過後,見有一人頻頻望她數次,似是有話要說,終是躲在眾人身後欲言又止。

    “吳禦史。”林馥喚道。此人乃是今年一甲探花郎吳垠,現任督察院七品監察禦史。他入仕當日,她還同他聊過幾句,是個地道的齊人無疑。

    “下臣吳垠,見過太傅!”吳垠不曾想到太傅竟然還記得他。

    “吳禦史似是有話要同我說?”林馥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