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屍體與魔女

    自己為什麽要在這裏？為了什麽而活著？少女坐在月光下，一頭銀發如銀絲織錦般傾瀉，巨大的銀虎縮小成普通大小，溫順地依在主人身邊。貝斯寵溺地撫摸著它毛茸茸的耳朵，想歎氣卻歎不出來，銀虎像是感受到她難言的悲痛，更加乖巧地往主人懷裏鑽了鑽。

    少女幹脆將它的半個身子抱在懷裏，用臉頰輕輕蹭著它的胡須，雙目在清冽的月光下泛起晶瑩苦澀的水花，“現在，隻有你陪著我了……基爾……”銀虎抬起頭來，真誠地注視著主人的雙眸，銀虎藍色的眼睛中，也有著閃爍的光芒。

    “最後一個命令……”少女的雙手捧上它的臉頰，指尖有些顫抖，“唯獨你……不要丟下我一個人在黑暗中摸索……陪我……永遠……”隱忍已久的淚水不知為何決堤，她隻知道自己的喉嚨哽得難受。黑夜的寒風把她濕潤的眼眶吹得生疼。

    背起行囊埋著頭含著血淚繼續走，在這個大陸上，沒有人能夠逃脫弱肉強食的命運，即便是長眠於地下也不得安寧。

    距離合作開始已經兩個星期了，這兩個星期內，亞洛斯和貝斯分頭展開調查，時而互相聯係，交換情報。亞洛斯稍稍習慣了她反複無常的古怪性格，而貝斯也發現他並沒有自己想的那樣是個偽善的貴族，相反，他的溫和隻是作為貴族表麵上必備的禮儀，真實的他，雖然深不可測，但一定有一顆追逐光亮的心，這樣斷言並非隻是直覺。

    “雷溫，麻煩你準備一些甜點，對了，數量上多點兒……”亞洛斯吩咐道。他這個合作夥伴可不是一般的能吃，盡管她看起來很纖弱，可是她的食量可是無比驚人，想到這裏，亞洛斯無奈地笑笑。

    “遵命。”黑發男子畢恭畢敬地回答，向廚房走去，不用亞洛斯特意說明，他也知道是誰會來，畢竟，這兩個星期以來，羅倫羅爾家庫存的食物數量直線下降。

    現在是八月二十五日。

    亞洛斯躺在庭院的草坪上，全然不顧露珠沾濕衣裳，他沉重地閉上眼睛，趁著等待的時間，細細回想著發生的一切，試圖再次將零散的信息碎片拚接。柔順的金發順著白皙臉頰滑落，幾縷發絲不安分地飄動著。

    驚鴻一瞥的相遇，無法操控的死亡舞會，遠去的少年，出乎意料的過往，以及，別無選擇的合作。一切都是在遇到她之後發生，一切都和她有著扯不斷的聯係，本來如水麵般平靜的生活突然被扔進了千斤巨石，蕩開的不是漣漪，而是波浪和泥沙。亞洛斯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首先是從自己開始吧。亞洛斯想著。805年出生，母親去世，814年，自己十歲，父親在所謂的車禍中喪生，816年，貝斯的父母遇害，今年，821年，自己十七歲，貝斯接下委托後，日照死亡，然後就是舞會上的經曆……

    亞洛斯回想完了一遍，大致過程他已經熟記於心了，就差細節了，可是，光憑自己翻閱的事故檔案得到的信息少之又少，而且基本上都是沒用的官方腔調，他不禁有些失落。

    “大早上躺在這裏真的好嗎？”亞洛斯懶得睜眼，天下隻有她的聲音像種子破土一般，讓人敬畏卻又似謎一般難以捉摸，清冷得讓人為之戰栗，深沉得令人著迷。

    貝斯見少年沒有理睬自己，便將一摞文件重重地摔在他的胸口，“我老爹也真夠謹慎，把這東西藏在了榕樹地下二十米深處，不過還是被我找見了。真不知道他是怎麽想的藏這麽個地方……”雷溫端著兩大盤約五十個甜甜圈，放在貝斯麵前，貝斯毫不客氣，抓起就吃，完全不顧及形象。亞洛斯這才慢悠悠地坐起來，“真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竟然會去挖樹……不愧是父女，大腦構造都一樣奇怪……”貝斯白了他一眼，繼續吞著甜點。因為日照的死，宅子裏隻剩她和一隻銀虎和一群蝴蝶，現在隻得自己一個人填飽肚子，但又為了搜集資料，成天忙忙碌碌，致使她每次來羅倫羅爾家裏都會暴吃一頓。

    “泰勒斯的屍體被燒成焦炭，麵目全非，葬於公墓古樹旁，事後一個星期再去祭拜，發現墳墓周圍的泥土較之前有大幅度移動的跡象，墓碑微微沉降，猜想是泰勒斯之子亞洛斯先前祭拜。”文件中的幾行字引起了亞洛斯的注意。

    “貝斯你看這個。”亞洛斯湊到貝斯跟前。

    “！@￥……”貝斯嘴裏塞滿了甜甜圈，嘰裏咕嚕地想要表達什麽，亞洛斯無奈地笑笑。某種意義上說某人是豬一般的隊友……

    “父親死後一周之內我並沒有去祭拜，而是和雷溫待在當地處理父親未完成的工作。如果文件上寫的是真的，那麽就另有其人。”

    貝斯艱難地咽下甜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而且墓碑下降了……地麵下陷？正常人去祭拜會導致墓碑沉降嗎？”

    “地麵下陷和泥土移動，我猜想是有人挖開墳墓做了什麽之後再次填埋，而這次填埋卻並不完美，有可能是力度的差別，也有可能是泥土量的差別。”貝斯點點頭表示讚同，“那如果是這樣的話，他為什麽要掘開墳墓？別說他要盜墓……”亞洛斯用手托著下巴，眉頭緊鎖，“有沒有可能是在屍體上動手腳？掘墓的目的是取出屍體？怕我們驗屍麽？一般人會這樣想嗎……”

    “假如，屍體從一開始就是假的呢？假屍體可以是泰勒斯自己設置，也可以是敵人設置。泰勒斯不是等閑之輩，盡管那時你還小，但是他們可沒有把你當成傻傻的小孩子，保險起見，他們還是取出了屍體，隻不過無法做得很完美。”貝斯也認真起來。“至於假屍體被挖出，可能是因為一種人的存在。”

    亞洛斯抬起頭，“什麽人的存在？”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魔女……”貝斯低聲說，“世間傳說魔女可以通靈，與死人溝通，敵人恐怕是擔心你求助於魔女才把屍體挖走的吧。結果敵人沒想到你如此不爭氣，這案子就這麽不了了之……”談著這種話題還不忘奚落他，亞洛斯竟無力反駁。

    “你對這個世界了解嗎？”貝斯突然問道，帶著淡淡的失落。“沒想到你沒有聽說過魔女的存在，盡管是傳說，不一定是真的。平民百姓也許不知道但是你這貴族也不知道嗎？”

    “大概是因為我常年隻關注地下的緣故，除了某些傳說以外，其他我可是清楚得很！”亞洛斯趴到還在吃著甜點的貝斯麵前，半嬉笑著，“反倒是你這個做殺人生意的，對這個世界又了解多少呢？”

    “喲？對我這麽沒信心啊！”貝斯放下還剩半個的甜甜圈，白了他一眼。

    亞洛斯聳聳肩，無奈地開始長篇大論，“人類大陸被其他種族用結界隔離，大陸上最初有一百多個國……”

    貝斯又抓起一個甜甜圈，“打住打住！你當我是白癡麽？這不是常識嗎？小孩子都懂的東西我怎麽可能不知道？你還是告訴我關於加爾菲德統治階層的一些內幕吧！畢竟殺手一般不會深究政治委托。”

    “說不定我哪天閑得沒事幹，幫你除掉幾個對手也不錯，報酬打八折。”貝斯又沒良心地加了一句。

    亞洛斯無奈地看了她一眼，繼續說，“加爾菲德現任國王為六歲的莫赫爾，在他的統治下，人民安居樂業……”一個甜甜圈突然堵在了亞洛斯嘴裏，貝斯一臉不滿地看著說不出話的亞洛斯，“說人話！”

    亞洛斯取下甜甜圈，調皮地笑笑，“原來你在聽啊……”貝斯再次白了他一眼，“就算還是一些路人皆知的東西，但是公爵大人的話怎麽不敢聽。”

    “好吧，我知道的都說完了。”亞洛斯嘴角的笑容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有些可怕的陰沉表情。

    “……算了。”貝斯冷不丁冒出一句來。亞洛斯無奈地勾勾嘴角，沒有再說話。

    “魔女居住在卡讚三角，而傳說去到卡讚三角的人全部喪生，可能是被魔女所殺，也可能被阿亞納山的魔獸所殺；她是優秀的魔導士，擁有罕見而重要的感知係魔法，也許，她的能力能夠幫到我們。”亞洛斯耐心地聽她說完，眼神卻看起來漫不經心，他暫時沒有接話，而是不自覺地輕輕將她嘴邊的奶油擦去。貝斯僵硬地別過頭，忍住不去看他柔美的輪廓，望向低空，潔白厚重的雲朵像棉花一樣，緩緩朝貝斯所在的草坪飄來，亞洛斯的注意力從少女的嘴邊轉移到眼前的草坪上，像是閑散度日的大叔一般，波瀾不驚地問道，“我們下一步是去找魔女還是去墳墓看看？”他歪著頭，數著天空中的飛鳥。

    “不管魔女的力量是真是假，都是我們現在最需要的籌碼，但是，如果魔女不幫助我們，我們反被她殺了呢？最重要的是，你的實力怎麽樣，能不能戰勝所有阻礙我們的人、對得起黑暗公爵的稱號，我得確認一下……”貝斯話音剛落，亞洛斯便察覺到不對勁，迅速起身朝後退去，兩人瞬間相距十米左右，而他雙腳滑過的地方，小草順勢倒向一邊，他原先坐著的草坪已被砍劃得破碎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