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十六。真實與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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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十六。真實與謊言

    這是一座充滿死寂與荒涼的小城,南城。

    牧童悲愴的琥珀色瞳仁被空氣染上了汙濁的黑色,冷風抽打在他被歲月啃食過後變得剛毅的臉頰,同時帶走了他眼角的透明淚花。南城的昨天,穢渺無力去回想,卻控製不住自己,腦海中不斷浮現那些舊畫麵。隻會低頭咀嚼青草然後溫順地幹活的老黃牛,時不時發出一聲舒服的長長的“哞~”,小雞滿地亂跑,傻傻地把短得幾乎沒有的脖子一伸一縮,細細柔柔的毛包裹著它們圓圓的身體,隨著它們跑動的節奏無聲地晃動;通常在這個時候,每次平凡的午後,村民會習慣性地聚集在一起,坐在大樹下乘涼下棋,或者坐在門檻上拉著家常,穢渺記得,當時他就在那塊暗青色的石頭旁邊,坐在那裏,看著身邊的人笑眯眯的眼睛,越來越深的皺紋,還有微風拂過他們日漸蒼老卻依舊散發著陽光氣味的臉頰,他會在那裏一個人憧憬著未來美好的生活,也許會成為魔導士呢,也許可以在首都站穩腳跟呢,也許一切,都可以變好呢……

    隻是,一切都來得那麽突然,讓人手足無措,甚至,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接受,如何麵對。奶奶突然將自己送走,自己突然殺了人,又突然加入了一群奇怪的夥伴,突然進入了一個奇怪的不毛之地,突然目睹了驚心動魄的魔法,又突然進行了魔鬼訓練,最後,突然看到了水晶球裏根本不屬於這裏的畫麵。突然就,失去了一切。

    真的是一片死寂,沒有痛苦的呻吟,沒有斷斷續續的啜泣,也沒有臨死時的悲鳴,更沒有生命的呼吸,隻有一片死寂。這裏的樹木,已經死了,像是來過了一場吞噬一切的大火,把這裏的所有都燒成了烏黑的焦炭;比在鬼穀的時候還要糟糕,就連殘缺的屍體,都化為了黑色的傷疤。一個生機勃勃的小城,就這樣突兀地從這寥廓版圖上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那些明亮的笑容,熟悉的風聲,還有至親掌心的餘溫。

    少年杵在那裏,不願意挪動一步,他微微鬆垮的肩膀承載了全部悲傷,明明還是午後,明明天還亮著,然而這裏卻不被陽光眷顧,就連氣味,都被困在一起無法流動,黑暗張牙舞爪,掙紮地拉扯著他,一抹黑暗溫柔地撫上穢渺的臉頰,撥動栗色的碎發,黑暗順著眼睛的輪廓,延伸到眼角,向下滑動到耳根,繼續向下,徘徊在他尖瘦的下頜。

    “我們……把他們……一打盡吧……”穢渺輕輕地轉過頭,琥珀色雙眼裏被黑暗塗滿了悲愴。

    身後的雷溫和唯風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穢渺開口。兩雙眼睛裏並沒有太多驚訝和不解,他們隻是顯露出了身為同伴該有的悲傷和心痛。

    那麽,既然如此,接下來,就該先去釣魚了,等魚兒遊到了一起,用一張就足夠了。

    利用四位男爵領地相鄰而且麵積都較小的優勢,他們將軍隊分成四路,分散到四個方向,但又不至於相距太遠,每一路軍隊選出一位優秀的將領指揮,而他們三人則帶領幾十人在原地埋伏。由那四路軍隊分別對四位男爵的領地發起進攻,將他們吸引至此,當他們聚集到了一起,埋伏好的三人帶領幾十人突擊,對方隻是男爵,處於貴族實力的金字塔底部,就算是對於他們來說,也是小菜一碟。

    房間裏的大理石磚是冰冷的,它上麵的屍體也是冰冷的,夕陽一點點沉下,在消失的前一刻,照耀在了墨森斑駁的血跡上,橘紅色的光暈慢慢拉長,沒有過分陰森的死亡,隻有一個橙紅色的世界,看著是很暖,和諧無比,這種暖色容易讓人忘記那具倒在地上的可憐屍體,還有桌子上涼了很久的玫瑰紅茶。

    快步走在前麵的少女終於肯放慢腳步了,她轉身看看跟在後麵的金發少年,向他擠了擠眼角,做了一個鬼臉,然後立即轉身,用更快的速度朝前走去。他隻好無奈地跟上她快得不可思議的步伐。

    貝斯走得這麽快,是出於某種可笑的原因,她隻是沒想到亞洛斯能夠輕而易舉地單手一招殺死擁有一定實力的侯爵……不,她是知道的……隻是沒料到他的攻擊魔法和他所有的一切都那麽格格不入,現在,她需要時間思考該怎樣對他的表現作出評價。

    那個時候,她還依偎在他的懷裏,一定程度上限製了他的行動,在那種情況下,他隻有左手可用,並且要搶先在墨森進攻前下手。

    當時,貝斯隻看到他緩緩抬起左臂,像是無重力一樣,張開左手,修長的五指伸展,漸漸地,五指指尖似乎有一圈圈波紋在震蕩,一圈一圈,像是水中的漣漪,無形地綻放,然後在下一個瞬間,她隻感覺到他體內的魔力突然噴薄而出,雖然隻有一瞬間,不到零點一秒的時間,她還是感受到了,那種劇烈的波動,下一刻,墨森就渾身是血地倒了下去。而亞洛斯施展的魔法,她並沒有看到,因為那隻是單純的高濃度的風元素魔法,用來操控空氣的流動,他隻是將手指附近的空氣集中在一起,壓縮到一個令人發指的氣壓,注入魔力,瞬間發射到了墨森體內,而已。

    多麽可怕的魔法,就算他不抬起左手,也可以調動風元素,敵人看不見,自己卻知道,就算敵人事先知道他會使用風元素魔法,也很難抵禦,因為風本來就存在於空氣中,尤其是遇到有風的天氣的時候,常人根本無法感覺到風中有風。這種透明化的特點,用來暗殺最適合不過了。如果他轉行去做殺手,也許,足以和路西法抗衡。

    “幹嘛走那麽快啊?”少年清爽的聲音突然從耳邊傳來,解決墨森之後,本就睡眠不足的亞洛斯,聲音裏略微帶有一絲疲憊。

    沉浸在思考中的貝斯被他突然的靠近嚇了一跳,明明自己在前麵走得很快,應該會拉開一些距離才對,他竟無聲無息地跟得這麽緊,而且快走了這麽久,他看起來一點兒都不累。

    “等不及了,一個一個解決太麻煩了。有沒有能夠把桑樂爾和威德同時殺掉的辦法?”略顯笨拙的解釋在此時還算是合情合理,除此之外,思緒突然被打斷之後,她實在想不出還有其他什麽好的借口了,更何況,一箭雙雕,對於他們來說不是更好嗎?

    亞洛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一把將她略微粗糙的冰涼左手抓在手裏,緊緊拉著不放開,慢慢向前走去。屢次嚐試掙脫都以失敗告終之後,貝斯一言不發地跟在他身後,對他不作回答的態度有些憤怒。

    “西爾維婭,讓雷溫、唯風、穢渺迅速趕回沙曼,途中截殺風炎,淩蒼,奧德裏奇。”出乎意料的發展讓貝斯再次感到疑惑,她本能地縮了縮被抓在少年手掌中的左手。

    左手傳來的力道緊了緊,似是回應她的疑惑,溫度也更加毫不吝嗇地傳遞給她,“剩下的貴族不多了,我們不用管他們,直接進攻沙曼。南部的幾位小小子爵,桑樂爾侯爵,威德侯爵,米拉公爵,十二騎士,以及他們手下數以萬計的軍隊,同時和他們戰鬥,這樣如何呢?”亞洛斯的笑容有些陰暗,他低下頭,撫摸著抬頭看向他的少女的臉頰,血紅色夕陽把他的雙眼鍍上了慘烈的金紅色,映照著她迷離的微笑,“你還真是……極端……”不知為何,在他麵前,她永遠都想殺了他,但又無法下手,隻想看透他的內心,看清他真正的麵目。親愛的公爵大人,你突然的命令將本性完全暴露,既然想要更加慘烈的戰場,為什麽要在虛偽的爵位之下做一個沉默的強者,明明喜歡斬殺敵人的感覺,喜歡處處都是絕望的戰場,卻直到現在才開始將自我解放。在外人看來如此荒謬的決定,對於我們來說,毫無疑問是自斷退路,和那麽多力量為敵,把自己毫不保留地逼入絕境,在這些力量麵前,在別人眼裏,我們幾乎沒有勝算,然而正是因為無法後退,所以我們隻能不顧一切地前進,哪怕前方是斷崖是荊棘,也要風雨無阻,殺出一條生路。

    他這樣做,也許是出於為了身邊的這個殺手考慮,她想要盡快結束,那就盡快結束。但是事實上,這樣做是尊於壓抑的內心,有些強者總會製造看似無望的絕境並故意讓自己深陷其中,一邊享受這危機四伏毫無退路的緊迫感,一邊釋放原始的野性瘋狂地殺戮,好像是世界末日來臨前的光輝洗禮,情形越是危險,敵人數量越多、實力越強,他們眼中的光芒就越亮、越興奮,他們越能發揮強大的力量,每當突破自身極限的瞬間,總會收獲難以言喻的成就感。

    “那麽,夜襲如何?”並不在乎答案的少年輕輕捧起冷漠刺客的臉,明亮的眼眸內光華流轉,金紅色慢慢暗淡,被藍色和紅褐色占據,他慢慢地慢慢地,試探地靠近她,唇邊的夕陽越來越遠,光線被柔嫩的嘴唇拉得細長細長,“好。”她竟然溫柔地回應,莞爾一笑,如消融的雪域,少年微微有些吃驚,深深地看著近在眼前燦若星辰的雙瞳,俯身貼上了冰涼的嘴唇,天邊最後一絲殘敗的光芒被無情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