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吹簫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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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吹簫人(上)
看到疑似李青舜的人就這麽突然死去,貝斯的心中沒有別的,隻有七上八下的複雜想法,“完了完了一不小心魔君死了這可怎麽辦該怎麽和所羅門交代……”這種不靠譜的想法轉而又被正常的想法代替,“他肯定不是魔君!李青舜呢?他應該就在附近。”
果然,正如貝斯所想,從另一個方向漸漸浮現出一道黑色的纖瘦影子,悄無聲息地朝著屍體走來。
他撐著一把深紅色的紙傘,就像男子身下的血液一樣深紅。簡單隨意的黑色古袍蓋在他瘦弱得宛如少女的身軀上,高挑纖長,舉手投足間竟然透著一股溫婉的婀娜多姿,不似天真活潑的少女,而是清雅謹慎、看起來似乎無情無欲的隱士,腰間別著一根黑色長簫,長簫上沒有任何的裝飾,隻是簡簡單單的素黑。古袍的下擺看起來十分輕盈,卻有著厚重衣物特有的垂墜感,將他的身線更加完美地勾勒了出來,墨綠色的長發宛如絲質,蘸著水霧貼在他的臉頰,碎發從中間分開,有一半落在額前,成為柔軟飄逸的劉海兒,另一半被他和耳後較長的發絲編在了一起,編織成一股麻花辮繞在腦後,繞到另一邊,和披在肩上的一縷長發緊緊紮在了一起,兩遍的鬢角隻有幾縷發絲。他背對著貝斯,俯身向屍體,拔出了紅衣男子胸口的幾枚暗器,輕輕一甩,幾滴鮮血散在雨中,被衝刷成了淡淡的粉色。隨後,在貝斯緊張的注視下,從他撐傘的那隻手的手心釋放出了一小團水球,緊緊包裹著沾滿鮮血的暗器,攪動一番,洗掉了暗器上的血液,然後,撥開黑袍,露出了白皙修長的左腿,把暗器放回了綁在腿上的武器帶裏。
貝斯掩藏著氣息,冷靜地分析,武器帶綁在左腿,那麽他應該是個左撇子,慣用左手,腰間的黑簫,不用說肯定是剛剛造成幻覺的源頭,那麽現在已經得知了對方的三種手段,用音樂來迷幻敵人,使用暗器,還有水係魔法,是刺客嗎?還是什麽……應該是雙職業吧……
朦朧的雨中,周圍是深綠色的森林,還有潔白清淡的山茶花,黑色的剪影撐著血紅的紙傘佇立,安靜地望著遠方,望著斷崖之外的迷霧。他緩緩走到懸崖邊上,朝著下麵看了看,這裏是他經常來的地方,也是他每次來都要眺望崖底的地方,因為在這懸崖的下方,有一個深不見底的水潭,裏麵棲息著流火森林裏最強大的魔獸——玄武。
由於玄武的影響,懸崖峭壁上生長著極其珍貴的草藥,隻不過這流火森林很少有人進來,就算進來也在到達這裏之前就被魔獸殺死了,隻有他,常住在這片森林裏,對這森林可以說是了如指掌,才知道玄武的存在。
對著被水霧遮蔽的潭麵望了十幾秒,他卻什麽都沒有做。不是不想做,而是沒辦法,就算是他,也沒辦法捕捉到玄武。
依舊藏在叢林中的貝斯摘下一朵白色的山茶花,仔細地看了看,總覺得很像是眼前的男子。不管怎樣,一直這麽躲在這裏偷看太猥瑣,還是出去比較好。
他像是早就察覺到了一般,一點都不慌張地回頭,從容不迫,晶瑩的灰色眼神溫婉而冰冷,對於貝斯的出現不慍不惱,更是沒有半分驚訝。
兩人誰都沒有說話,靜靜地對視著。雨一直下著,冰涼冰涼地打在臉上,打在兩人的眼角滑落下來,鑽進了白皙的鎖骨。雨霧濕了他們的發絲,濕了單薄的衣服,粘連在同樣瘦弱而身高不同的兩人身上,卻沒有透出半分皮膚的顏色。
終於,貝斯邁出了打破沉默的第一步,他就這樣麵無表情地看著她走到自己麵前,腦中有一瞬間模糊,如果她不是長發,如果雨水沒有勾勒出她的身體曲線,自己還會斷定她是女性嗎?
和預想中的不一樣,貝斯並沒有針對著他,而是目光穿透到他身後那片蒙蒙的白霧和深不見底的潭穴,仿佛想要去一探究竟,絲毫不顧慮前方即是斷崖。
“魔王,對吧?”他還是開口了,搞不懂眼前這個奇怪的人類,她是在走神嗎?直接忽視自己?這樣下去,再往前走幾步就掉下去了……
貝斯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沒必要進行過多的確認了,他一定就是李青舜,第五魔君,李青舜。盡管如此,她並不打算現在就動手,而是對著他凝望了許久的潭底產生了強烈的好奇和疑惑。冰藍色的眼眸裏充滿著冷冷的睿智,冷得讓人看不出她在想什麽,卻能夠肯定,在她的腦子裏一定正在進行著縝密而恐怖的思考。
讓他困惑的事情還是發生了。李青舜看著魔王,一步一步地,走向斷崖,在斷崖邊上佇立一會兒,本以為她會慢慢折返,沒想到,卻是那個更加麻煩的結果。
在貝斯開始走向斷崖的時候,他的視線明明沒有一刻離開她,卻依舊沒有看清她下落的瞬間。雨點成為了阻礙,阻止他看清前路,她銀白色的冰涼背影融入了泛起的蒙蒙水霧,說到底,這水霧還是他造成的。
他雖然是一個冰冷而沉默的人,但是眼前魔王跳落進了自己都覺得很棘手的深潭,考驗還沒開始魔王就死了,他怎麽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要死,也得死在他的手上。
李青舜狠狠地咬咬牙之後,雖然很不情願但是立即扔下紙傘跟著她跳了下去。茫茫的水霧依舊遮蔽著他的視線,他不像貝斯那樣,擁有著恐怖的視力,他隻能竭盡全力動用全部感官來尋找魔王的身影。
濕冷的空氣摩擦著他的臉頰,他的呼吸也因此而變得薄涼,臉色蒼白,眉目間的靈秀和清淡卻依舊掩飾不住。狂風掀起他的黑袍,和他被沾濕的墨綠色長發一起,向上飄揚。隨著這短短幾秒鍾的降落就要到頭,他馬上就要跌落進從未踏足的潭水中時,的確感受到了強烈的恐懼,這潭底的怪物在傳動著它的魔力,震起周圍層層漣漪。但盡管如此,也沒有回頭的能力了,更沒有回頭的理由。
預期的冰冷刺骨並沒有傳遍全身,他眼前急速閃逝的景物線條也停止了變化,一切又變回了之前的感覺,眼前依舊是一片水霧,卻不會擦得臉生疼,恐懼依舊存在著,而神秘的水潭,就在他的臉前。
李青舜此時是處於倒立狀態,他吃力地抬頭,鼻尖恰好碰到水麵,迅疾的涼意狠狠打入他的體內,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等他反應過來,他才發現,在距離深潭兩三米的一塊突出在險崖峭壁的岩石上,不優雅地坐著那個衝著他傻笑的銀發魔王,她的身旁是突然生長在峭壁上的粗壯木藤,木藤延伸,緊緊裹著他的腳踝,拽住了他不斷下落的身體。
眼前是被顛倒的景象,但是不論怎麽顛倒,都無法模糊她眼中不由自主滲出的睿智和自信,那略帶得意的表情看起來有點兒欠揍,但更多的是可靠和信任。
“嗖”的一聲,李青舜被快速地拽了上去,一屁股摔在貝斯的旁邊,本就搖搖欲墜的石塊簌簌地掉落了一些碎屑,泡進了深潭,隻吐出幾個“咕嚕咕嚕”的氣泡,便再無動靜。
麵對李青舜鐵青的臉,貝斯“嗬嗬”了一聲,對著他急忙擺擺手,“別生氣嘛!”
“我沒有生氣。”嘴上這麽說著,然而他卻把臉別在了一邊,銀灰色眼眸中不隻是簡單的別扭,而是被壓製的羞辱。以那種恥辱的姿勢被拉了上來,總感覺被耍了一樣。
貝斯再次無奈地擺擺手,沒想到卻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胸前,“咦?”一種柔軟奇異的觸感傳來,她驚疑地看著自己的手,來回抓了抓,握成拳狀又展開然後再次握成拳,李青舜倒是沒怎麽在意剛剛的觸碰,讓他在意的是魔王漸漸變得驚恐的表情。
“怎麽了?”這丫頭又怎麽了?不準備道歉了嗎?就這樣給我裝傻??
“那個……”貝斯的表情僵硬得像是打了石膏一樣,嘴角不住地抽搐,“你是女的……嗎…………”胸前那柔軟而……微妙的觸感,如果說是男的她絕對會扒開他的衣服一看究竟。
“是啊。怎麽了?”麵對對於她來說莫名其妙的問題,李青舜還沒有反應過來。
魔王瞪大眼睛,僵在原地,額頭上有冷汗留下。
一臉茫然漸漸轉為恍然大悟然後臉色更加鐵青的魔君狠狠地瞪著一臉僵硬的魔王,“難不成你以為我是男的?”
這問題宛如一聲霹靂,“轟!”地炸開在貝斯的頭頂。貝斯戰戰兢兢地看著她質問的眼神,無辜地眨眨眼睛,機械地點點頭。
“那你就把我當成男的吧。”預期的暴風雨沒有來臨,取而代之的竟是意想不到的淡淡回答。
貝斯先前的一切表情都煙消雲散,掛上了濃濃的疑惑和不解,麵對著她,“為什麽?”
李青舜瞪了她一眼,“你是笨蛋嗎?”
貝斯搖搖頭,但看到她的眼神就快要殺人,又趕緊點點頭。
“人們已經習慣了,男性看起來要比女性更加強大,這是他們的定勢思維,倒也不無道理,但是太絕對了。你也是吧,以為我是男性,覺得我很危險,但現在你知道了我是女性,心中那杆秤肯定會有所變化。”李青舜認真地看著笨蛋,“而且……”
“而且什麽?”
“沒什麽。”第二個理由,她還說不出口。眼看著對話沒有了下文,貝斯知道再這樣緊緊追問也沒有什麽結果,還不如開門見山最主要的問題。
“好吧,等你想說的話時候再告訴我。”貝斯淡淡地回應了一句,李青舜對於魔王的平淡反應倒也不在意,畢竟,如果是她,也會這麽回答。
實際上,兩人雖然都是中性外貌,但還是有很大的差別。貝斯給人一種模糊的感覺,殺手特有的冷漠詭異,冷色係的發色和瞳色帶來的純淨高貴,類似於糖糖的邪魅,由內散發的不羈和隨性又和格羅裏亞相似,沒有特定的詞來形容她,如果非要這麽形容,那就是大部分時間裏,貝斯是讓人頭腦瞬間清醒的冰水,在她沉浸於殺戮的喜悅中或是產生了恐怖的想法時,仿佛是詭譎而妖冶的彼岸花,搖擺著腥紅的血色,在她難得地欣賞著美好事物時,又是一副行走於荒原的瀟灑自由的樣子。本來,她就是一個誰都猜不透的生物。
而李青舜並沒有那麽難以定義,清淡,沉靜,素雅,高冷,初見之時,這是貝斯對她的印象,但是如果更加深入的話,會發現,她更接近男性的邊緣,感情細膩,眉目之間卻沒有絲毫柔弱,完完全全是一個隱藏實力的強者,麵容精致而目光深邃,沒有殺手冰冷,卻比她看起來更加可靠一些,不浮華,不張狂,仿佛扮演著一個永遠不會慌亂永遠堅定誠摯默默守護的角色。
“對了,之前那個人,為什麽殺他?”貝斯想起了倒在血泊中的男子,一身紅衣,宛如一團森林裏的火焰。
李青舜輕笑一聲,帶著諷刺和不屑,“你應該看出來了,他是伊萊的貴族。他殺了雷獸,所以我殺了他。”
“欸……人家殺雷獸關你什麽事啊……”
“我在這裏生活了這麽多年,森林裏的動物植物魔獸什麽的,我熟得不能再熟了,隻是不希望有侵入者打擾它們的生活而已。”
“哦……也就是說,如果不把他殺掉,以後隻可能會越來越多人進來,然後……這片森林就毀了。”
“嗯。”李青舜的語氣平靜,聽不出任何的讚同或不讚同。
“那為什麽我喝下了雷獸的血液?”貝斯瞳孔清澈,仿佛隻是在問一個很正常的問題。
李青舜頓時看向她,眉頭微蹙,“你說什麽?”
“我說——我曾經喝下了雷獸的血液。那就說明在那之前不久,這裏有雷獸受傷或者死亡了吧!說不定就是我家人幹的呐……”貝斯慵懶地說道。
“我不知道。我沒有印象。不管這個,你怎麽得到雷獸的血液的?”真正困惑她的是這個,其他的推測她才不感興趣。
貝斯聳聳肩,“暗殺世家啊,你想想,連現在的我都能毫不畏懼地進入這片森林,這點兒東西,對於路西法家來說,難嗎?”
李青舜不知道說什麽才好,隻好默許了她的說法,然後便把頭偏向一邊,靠在一旁的岩壁上。
“不說這個,我真正想知道的是……”貝斯又恢複了往常平靜從容的樣子,她的雙眼灼灼有神,仿佛千年寒冰在熊熊燃燒,直直觸碰到李青舜深處的靈魂,“這潭裏到底有什麽?”
一陣難以言喻的冰涼宛如一條長蛇爬到了背後,李青舜在她的麵前,竟然有一點兒無法承受,無法承受她現在洞察一切的眼神。
她怔了好一會兒,許久才無奈地低下頭,避開了她咄咄逼人的目光,“這片森林最強的魔獸,玄武。”
貝斯滿意一笑,看起來並不像是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她凝望著李青舜,眼睛中的光華灼痛了她的雙眸,“蒼山有絕頂,絕頂有青崖,青崖有空穀,空穀有幽潭,潭中有神石,神石形似龜,其名曰:玄武。玄武破水陣,其甲不可摧,若得深潭護,玄武必入歸。”少女清晰冰冷的聲音一字一頓,敲打著她的內心。李青舜一直以為,這個世界上隻有她知道玄武的存在,直到現在,她遇到了像是說著童謠一般輕易道出森林奧秘的魔王,才感受到驚透內心的恐懼,而她的問題便是明知故問,要她如實作答。幽幽青山在她的灰色眼眸中被水霧迷蒙,她重複著最後兩句話,“若得深潭護,玄武必入歸。”眉頭不覺緊鎖,她開始懷疑她說的究竟是否正確,因為她始終不懂得,怎樣才能得到深潭的庇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