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吹簫人（下）

    “嗖”“嗖”兩柄暗器泛過一絲銀白色的冷光“鏗”“鏗”地打在了玄武堅硬的背上，殺氣飽滿的暗器無力地掉落在瞬間被重塑的冰麵。見玄武還是不理自己，李青舜灰眸一沉，殺氣四濺，“滲透。”滲透，增強對水元素的感知，輔助技能。“以水之誓，以汝之名，以吾之身。互逆之力！”互逆之力，消耗六萬魔力的水係魔法，兩股強勁的水流朝著相反方向旋轉著急速擦肩，從而將敵人生生撕裂。

    果然，感受到強烈殺氣的玄武停止了破壞，麵對來自相反方向的兩股攻擊，在這對於玄武龐大身軀來說較為狹窄的深潭裏，沒有進退的餘地，極速前進的水流豎成龐大龍卷的姿態，從峽穀的兩邊向玄武急速奔馳而去，身形較小的貝斯輕輕一閃就避開了互逆之力，但是擦肩而過時感受到的殺氣就連她這個職業殺手都吃了一驚。

    趁著玄武進行防禦的間隙，貝斯決定試探試探這身天然的龜甲，水流經過她的身邊，將她瘦弱的身影遮蔽，專心防禦的玄武短時間內並沒有看到，在一股水流背後，少女手中的修羅之刃發著奪目金光，奢華而令人膽寒，“決裂！”隻有三十秒的時間，三十秒的連續大幅度斬擊究竟能對它造成多少傷害……

    “鏗！”“鏗！”“鏗！”……類似的聲音宛如雷鳴轟炸在不平靜的深潭上，修羅之刃幾乎每一次都最大幅度揮舞，宛如開天辟地一樣，氣勢衝天，震起一大圈一大圈水浪，閃過的暗金色光芒吸引了李青舜的目光，速度極快，刀起刀落間，甚至有了不用刻意去使用武技就有的多重殘影，一重一重，李青舜隻感到眼前一片繚亂，隻有不斷閃爍的金光，還有隱約的銀色，但是卻無法捕捉到太刀揮舞的軌跡。同樣吃驚的還有一直挨打的玄武，它沒想到這個小姑娘竟然會有如此強烈的攻擊，這種力度和持久性，就連成年男性都比不上。從堅硬龜甲傳來的魔力波動轉化成陣陣疼痛，傳到了玄武的體內，但是經過了龜甲的過濾，這些疼痛穿到體內的時候已經被削弱了很多。

    其實，最為吃驚的應該是貝斯。每一刀砍在它的背上，就像是砍著又硬又厚的鐵塊一樣，陣陣麻痹感從手腕傳來，雙手手臂的神經刺痛，兩條胳膊像是快要失去了知覺，但她還是堅持著，必須挺過這三十秒！

    越來越強烈的疼痛吞噬著她的理智，而玄武卻像是一尊雕像，紋絲不動。這是頭一次，三十秒竟像是一個小時那麽長，攻擊停止的瞬間，貝斯急忙連連後退幾步拉開距離，現在的她已經沒有足夠的能力去主動攻擊它了。玄武搖搖身體，仿佛是在做熱身一樣，突然，“嘭”地一聲，龐大的石頭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文文靜靜的小姑娘。

    沒錯，玄武化成了人形。李青舜的灰色瞳孔中閃過一絲驚訝，立即示意基爾降落到水麵。而貝斯倒是不怎麽吃驚，畢竟玄武這麽強，至少也是王級魔獸，一定會具備人形。

    褐色的淩亂大波浪卷發隨意地垂下，一雙平靜的水藍色眼睛仿佛是靜止的水麵，一頂青色的玫瑰帽壓著淩亂的卷發，這讓她看起來溫婉了幾分，墨綠色的裙子外搭著青色的紗，纏繞在她看起來一折就斷的手臂，玄武身材矮小，在李青舜眼裏，她仿佛就是一個七八歲的小孩子。而令貝斯在意的卻是她裙子上的水蛇圖案，栩栩如生得過分。

    短暫的對視之後，兩名刺客同時爆發出最強勁的攻擊。貝斯強迫自己不去理會手臂的劇痛，手中的鬼刺毫不留情地向玄武刺去，“叮！”——玄武的手中突然多了兩把由水做成的雙刃，閃著清亮的光芒，準準地接下了殺手詭異的突刺，緊接著，她看都沒看，另一把水刃就朝後揮舞，穩穩地挑開了李青舜不易察覺的簫劍。

    第一次攻擊被化解，兩人都識相地退後了幾步。而玄武卻沒有給她們喘息的時間，結冰的深潭突然被潭底未結冰的水突破了一個缺口，宛如井噴，垂直噴出幾十米高，又立即轉彎向兩人衝去，那宛如驚雷的速度一閃就到了她們的麵前，兩人隻好迅速向兩側避開，而那龐大的足夠遮蔽視線的水流之後緊接著的竟是出其不意的攻擊。

    貝斯和李青舜同時驚訝得睜大雙眼，如果她們沒看錯的話……襲擊她們的竟然是……那墨綠色飄逸長裙上的水蛇！

    原來如此！把水蛇附著在裙擺上，一般人根本不會注意到衣服上的圖案竟然會是活生生的武器！貝斯狠狠地咬著牙，突然，一種熟悉的愜意從手臂的傷口傳來……她一驚，水蛇有毒！她急忙轉頭看向李青舜，李青舜也正好看向她，看到冰藍色的雙眸中竟是說不出的焦急和擔憂，第五魔君的心狠狠地顫抖了一下，緊接著，便對著魔王冷靜地點點頭。

    玄武可不是那種會給她們時間交流的魔獸，目的達成之後，下一波攻擊又來了。貝斯心裏很是鬱悶，她沒想到玄武的速度竟然和自己不相上下，躲避起來一點都不輕鬆，更何況還中了水蛇的毒，自己倒是沒事，反倒補充了體力，但是李青舜……不行！一定要在毒性完全發作之前解決它！否則她就危險了！

    貝斯的視線再次回到玄武身上，艱難地躲避了另一次攻擊之後，不惜使用星空加速閃到李青舜身邊，一把將她推給了基爾，同時幾乎沒有知覺的手臂傳來劇烈的疼痛。

    這下輪到李青舜吃驚了。同樣都是中了毒，為什麽她卻安然無恙而且還那麽從容地戰鬥？不過她並沒有把這種疑惑表現在臉上，而是冷靜地迅速施展魔法，“生命之水。”治療魔法，消耗六萬魔力。和緩溫柔的水流親吻著她的傷口，鑽進了傷口內部，吸吮著水蛇注入的毒液。

    貝斯無奈地再次喚出修羅之刃，盡管就連握緊太刀都很吃力，但還是從中間狠狠劈開，修羅之刃化為了泛著暗金色光芒的雙刃。雙臂仍然感到麻痹，但是現在的情況下也隻能硬上了。

    突然，幽幽的簫聲傳來，貝斯本能地瞥向李青舜，果然是她，一把黑色的長簫沾在她蒼白的嘴唇上，發出了幽雅而讓人眩暈的魔幻之聲，就像之前一樣。“真實之夢。”真實之夢，幻術，消耗魔力六萬。

    銀發少女疲憊的麵容漸漸被微笑代替，盡管龜甲刀槍不入，卻無法防禦聲音的浸染。

    玄武平靜的神色明顯有些動搖，簫聲宛如幽靈一樣纏在她的腦海，揮也揮不走。而她還必須麵對眼前這個不要命的對手，無暇顧及那無法防禦的聲音。清澈透亮的雙眸漸漸在音符的侵襲下不甘地失去了光澤，防禦太刀的動作也越來越慢，緩緩地，竟然占了下風，貝斯看到玄武已經失去了鬥誌，手中的太刀也落了下來，她後退幾步，疲憊地坐倒在冰麵上，大口大口喘著氣，額頭和發絲流下了冰涼液體，不知是冷汗還是水霧，貝斯收回了太刀，催動體內魔力運行穩定，準備著最後一擊。

    此時在玄武的眼前，是一片奪目的火紅，刺痛眼睛，高溫讓她喘不過氣，嬌嫩的臉頰和白皙光滑的脖頸流下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又立即被蒸發，“咕咚咕咚”的聲音傳來，玄武勉強睜眼一看，周圍竟然是一片赤紅的熔岩！岩漿沸騰，不斷冒泡，散發出難聞的氣味，自身仿佛置身於滾燙的岩漿之中，高溫炙烤全身，從皮膚傳來難以言喻的疼痛，就像是用燒紅的鐵塊將皮膚燙出枷以後，再用利刃狠狠割開，鮮血直流。

    玄武痛苦地縮著身體，這讓本來就嬌小的她看起來更加瘦弱，然而，瘦小的身體卻蘊藏巨大的能量，失神的雙瞳盡管沒有恢複明亮，卻迸發出了強大的殺氣，騰騰的水浪憑空出現，妄圖澆滅火浪，然而，畢竟這是幻覺，所見由李青舜操縱，玄武看到，大量的水還沒有融入岩漿，就化為了熱乎乎的蒸汽消散。

    事實上，在幻覺之外，那龐大的水浪打到了冰麵上，澆出一個大洞。

    大洞的出現嚇了貝斯一跳，不過很快，她就反應了過來，準備好了最後一擊。

    由大量精純的火元素聚集而成的火龍足足有百米長，呼嘯著騰雲又落地，所經之處水霧皆散盡，飛舞時隻是遠遠擦過李青舜，明明還有將近五六米的距離，她卻感受到無比難受的高溫灼痛。火龍盤曲，一圈繞一圈，將被困在幻境中的魔獸牢牢囚禁，緊接著，貝斯眼神示意李青舜可以嚐試慢慢解除真實之夢，同時，一個半徑約三米的雷電光球閃著刺眼攝人的藍光，從同樣為青藍色的魔法陣中慢慢降落，帶著強烈而嘈雜的電流，朝著被火焰團團圍住的玄武砸去。

    被真實之夢困住的玄武腦中此時一片迷惘，岩漿的幻覺還沒有完全褪去，火龍又包圍上來肆意灼燒著她的靈魂，頭頂的巨大雷電光球更是危險無比，有一瞬間，岩漿、火龍和雷電光球同時達到了最強狀態，那種灼熱刺痛撕扯五髒六腑的感覺，宛如萬千利刃齊齊指向她，無處遁形。

    “啊！！！——”溫柔的小姑娘被龐大的火龍和雷球無情地擊中，爆發出了被死死壓抑許久的痛苦叫喊，撕心裂肺，山穀間的寒氣和水霧已經被火龍灼燒殆盡，卻依舊因玄武的悲痛而異常冰冷，“劈裏啪啦”的電流宛如嘈雜的烏鴉和嘰嘰喳喳的麻雀，鑽進後腦勺。每當玄武回想起那個瞬間鋪天蓋地的撕痛和真的以為看不到的未來，都不由得脊背一陣發涼。

    悲鳴聲響徹空穀，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一聲聲淒慘的回聲，一聲一聲，回蕩在流火森林，遠在愛麗絲之境的星魔法魔導士抬頭看天，身旁的魔獸看著他。

    然而，盡管如此，魔王絲毫沒有收手的意思，而是趁這個時候繞到了李青舜身旁，偷偷對她說，“給她最後一擊。”

    一絲憐惜和不忍浮上她被雨水沾濕的灰色眼眸，“要殺了她嗎？”

    貝斯搖搖頭，“隻是讓她受傷就好，然後她就是你的魔獸了。”她拍拍李青舜的肩膀，這輕輕一拍，痛得她悶哼一聲，她看向疼痛的來源，雙臂比剛才更加慘不忍睹，就連透過白色的絲質寬袖，都能夠看到手臂青紫腫脹得不成樣子。

    聽到能夠收服玄武，不再猶豫的李青舜拔出簫劍，冷冷的青綠色光芒閃過，“翠綠斬！”一道細長的光影閃過，痛苦咆哮中的玄武腹部便多了一個細小的血口，而由於簫劍是四麵立體，放血槽作用之下傷口根本止不住血，歇斯底裏的咆哮也戛然而止，小姑娘的眼裏慢慢地噙滿了淚水，無力地低下頭來，愣愣地注視著青綠色的光芒。

    “刺啦！”極其細微的拔劍聲音，玄武瘦弱的身軀隨之向前一顫，差點站不穩，李青舜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一言不發，期待而堅定地看著她落寞的眼神，盡管被擊敗，玄武的雙眼中卻隱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慰。

    “生命之水。”溫柔清涼的水像是母親的雙手一樣輕輕撫摸著所有人的傷，那種若有若無的親撫竟異常舒服，令人安心，因疼痛而狂躁的心被撫平，成為一潭靜靜的水。李青舜放開了玄武，疲憊地坐倒在冰麵上，做著深呼吸。

    貝斯不是很驚訝地看著自己的雙臂，仿佛是在自言自語，卻帶著淡淡的不願明示的謝意，“其實不用麻煩你幫我治療，隻要不是致命傷，以我的體質，第二天就痊愈了。”

    對於她的嘟囔，李青舜隻是淡然一笑，便將注意轉移到了玄武身上。

    被一雙沉靜的山茶花一般的雙眸盯視著，傷勢痊愈的玄武小姑娘無奈地開口，而她的腔調卻意外地不可愛，“我在這個深潭裏生活了上百年，卻無人問津，就連這片森林，也很少有人進來。終於某天，你出現在了這片詭異的森林並且頑強地活了下來，最終成為除了愛麗絲之境以外，這片森林最強的孩子。我一直看著你長大，隻不過你從未發現，直到你找到了這個深潭。我本來是很想成為你的魔獸，但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更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對著深潭，似乎也猶豫不決，但是我已經等得不耐煩了，我想早點成為一個擁有主人的魔獸，這樣的話，主人的魔力增長，魔獸的實力也會提升，而你，我最了解的人，成了最佳選擇。所以，為了促進你的行動，我篡改了你的記憶，啊，不是篡改，是修改，隻是添加了關於我的印象。”

    溫柔的慢性子恬靜得像個老太婆。這是李青舜現在對她的看法，且先不論事情的緣由經過，她光是說完這並不多的話，就花了八分鍾，雖然語氣不可愛，但是總體上卻給人一種老年人的感覺，和她幼齡的外表格格不入。

    “現在終於……”說著說著，慢吞吞的玄武竟然泣不成聲。這下連貝斯都懷疑她究竟是老太婆還是小女孩，這麽多愁善感……連這都要哭……

    “嗯。”出乎貝斯的意料，李青舜竟然溫柔沉靜地摸摸她的蓬亂卷發，輕輕應允，就像是主人對所有物的愛憐。

    “……你們應該很合得來……”貝斯無奈地走向一邊，偷偷插了一句。

    “既然你是我的魔獸了，那麽，我以後叫你水神可以嗎。”李青舜的嘴角向上揚起，一張宛如孩童般天真美好的臉頰映入魔王冰藍色的眼中，照亮了一片陰暗。

    “水神？”

    “嗯。魔獸中水係魔法的巔峰。”

    “就像是基爾一樣，冰係魔法的巔峰。”

    兩人相視一笑，兩個魔獸看著各自主人的笑容，仿佛是看著世界上最為珍貴的光亮。

    “哦對了，我們現在打架嗎？”貝斯突然想起來，這次來是要收服第五魔君，而不是來抓這個大烏龜，她隻好一點都不配合地打破了美好的氣氛。

    第五魔君側頭淡淡一笑，意味深長，“還有這個必要嗎？”

    聽到這樣略帶嘲諷的肯定回答，貝斯聳聳肩，無奈地笑了。

    盡管兩人都沒有拿出自己真正的實力來，卻在頭一次戰鬥中配合默契並且成功捕獲對於魔君來說很重要的魔獸，已經足夠得到她的認可了。

    被火焰灼燒過，被雷電鞭打過，被清水洗刷過，被冰磧擦濺過，山穀裏的空氣混雜著各種各樣的魔力氣息，凝聚成一股清新的味道沉澱下來，深潭重歸平靜，兩人兩獸各自朝著自己的目的地進發。

    “…李青舜……”，臨別前，貝斯略帶憂傷，眼神有些呆滯，“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李青舜眉目平淡地點點頭。

    “你為什麽，想要扮成男性呢？”

    她想起來了，那是她之前沒有說完的第二個原因。她依舊淡淡地笑著，看不出喜怒哀樂，“我不是說了嗎？這樣能讓自己看起來強一些。”笑容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讓魔王都為之膽寒的一臉認真，“就能更好地保護未來的君主。”

    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甚至是百思不得其解的答案，冰藍色的眼神由於驚訝而猛烈顫抖，亦或是由於左臂突然的疼痛而瑟縮。

    第五魔君，李青舜。契約完成，體內魔力增至九十萬。王級魔獸玄武進化為帝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