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有巢半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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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看來我還真是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安寧苦笑。

    “得了吧,我那表舅也是個花花公子,仗著自己是皇親國戚,禍害了不少良家婦女。百姓告官官不理,久而久之,就變成了忍氣吞聲,敢怒不敢言,你這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看來我應該下再重些。”

    “你那還不叫重?”容疑惑道。

    “我做了什麽?”安寧聞出蹊蹺來。

    “我表舅和蘇梁,那天晚上,就已經死在家。”

    看來有些人,不僅臉皮厚,段也夠毒辣。

    明明是殺人害命的傷心事,安寧卻覺得大快人心,欣喜不已。

    但是,那人在哪兒,為何不來找自己?難不成,是被官府抓起來了?

    安寧搖了搖頭,告訴自己想多了。官府對於玉采來說,那就是一場春宴,幾根巨木,連根拔起。

    區區百人的官府,確實奈何不了她師父。

    容見安寧出神,開口勸道:“安寧,你這下惹了大麻煩,若是繼續待在盈民樓,我也護不了多時。不如你跟著我,到宮裏去躲躲。”

    她隻當聽了個笑話,輕聲笑道:“我唱的不好聽?”

    “好聽,天樂應不過如此。”

    “那就是你不願意聽咯?”

    “還是唱給我一個人聽最好。”

    “容哥哥,”安寧學著長略的口吻,油膩兮兮地嗔怪道,“養隻鸚鵡吧,你教它什麽它便學什麽,再不成,整隻金絲雀也不錯。”

    容與玉采,一個太黏糊,一個太疏遠。一個想將什麽都掌控在心,一個明明心珍愛卻望而卻步。

    安寧呢,左右閃躲,欲拒還迎,分明心事重重,偏要裝得百毒不侵。

    “安寧,我說真的,”容說話時,已是另一番神情,“小丫頭快出生了,我與長思合計著,請你來踩生呢。”

    “那便等生了再來吧。”

    “你這算是答應了?”

    “我是窮人,踩生就是單純的踩生,你可別多想。”

    言下之意,安寧告誡容,過去發生的事情,念他初犯,既往不咎,若有再犯,此生便不再往來。

    他心領神會,滿口答應:“一定,一定。”

    容走了,走時仍不斷勸說安寧,若執意要盈民樓,一切須得當心。

    然而,自那日之後,再無人來找她麻煩,無論是聽曲的登徒浪子,還是說好要將她繩之以法的將軍官兵。

    當然,玉采也沒有來。

    別說玉采,就連長略的鬼影,她都再未見著。

    她與司幽門的關係,仿佛在玉采突然消失的那一天,硬生生地,被人斬斷了。

    如此也好,放下情念,潛心修行。

    他說,修行之事,不可冒進。

    他說,順其自然,水到渠成。

    他說,修煉靈法,當寧心靜氣,萬勿著了魔道。

    一場冬雨,洗盡鉛華,乾坤朗朗,也無風雨,也無晴。

    來也從那來,去也將歸去。天地浩然,唯有日月長存。

    明台如鏡,照舊顏,照青絲,照離合,照悲喜。

    安寧突然發現,即使她窮盡此生,恐怕也無法在修為方麵,與玉采比肩了。並非天分不足,隻緣心性不定。

    原來所謂的《天問十九式》,修到最後,修的是心境,修的是,孤獨。

    她不知道,她的師父究竟是經曆了怎樣的孤獨,這世道,又是給予了他怎樣的不堪,才使得他孤身一人,熬過那樣漫長的日日夜夜,才終於,站在了九州的巔峰。

    他曾用掌風劈開玄冰,而那玄冰,火燒不化,刀劍不入。

    他站在九重增城之上,睥睨眾生。

    他的心裏,不是苟且齷齪的**,而是與日月同在的孤寂。他的雙眼永遠深邃,他的神色永遠令人看不透徹,那不正如遠空的星辰嗎?

    他在身邊時,她覺得他觸不可及;如今他憑空消失,她覺得,連同自己的一顆心,也跟著,找不到了。

    容讓她將心收好,她也告訴自己,勿想勿念,可是她做不到。

    情到,心到,這事原本便不由自主。

    安寧歎息,因為她深知,他的心裏,已容不下,哪怕隻是小小的,一個她。

    瑞雪送冬去,公主降生。

    不知是誰那麽惡趣味,為小公主取名“半半”。

    安寧思忖著,容是正經人,斷不會取這般開化的名字;巢皇嘛,自己曾與他有過一麵之緣,看上去是挺開明的,但也不至於如此。

    有巢半半,半半公主,公主半半,半半,小半半……

    無論哪一個稱呼,安寧不等叫出口,就先被逗樂了。

    這名字,根本叫不出口啊。

    她一邊樂著,一邊悄無聲息地,落於那間房的門口。

    如今的她,也能翩然而至,披著一身亂雪,足印輕淺。

    她的青絲披散,其上附著點點白花,美人飛雪,兩相宜。

    大家都很忙,不忙也很焦灼,所以沒人在意到她。

    安寧聽著屋裏的各種聲音,想著會不會有那麽一日,自己也如長思般,嫁人生子。

    這真是一件奇妙的事。她仔細思索,卻怎麽也想不出,自己將來究竟會嫁給什麽樣的人,又會與誰共度餘生。

    是王孫貴族,還是平民百姓?

    如果此生注定要結婚生子,而與她攜那人又偏偏不是玉采,那樣的話,對象是誰,應該都不重要吧。

    那她的孩兒呢?師父會不會來踩生?

    還是算了吧,反正他也長得不好看。她想著,自己的孩兒,不求有經天緯地之才,皮囊好則一切好。玉采不來就不來唄,如果他不慎來了,孩子將來長成他那樣,自己看了反而還鬧心。

    說來說去,人家玉采來不來,不是安寧能左右的。她連他此刻在哪兒,是生是死,都尚且不知。

    她有青鳥一對,這世間任何人都能找到,任何消息都能送到。但是,她早已將天罡與淳風當成了寵物,未勞駕它們辛苦跑路。

    他要來就來,要走且走,她反正留不住,天南海北的找尋,又有多大意趣?

    屋內,孩子一聲響亮的啼哭聲將安寧從白日夢驚醒。

    她苦笑,大仇未報,生死未卜,想這麽多做什麽,不如先進屋看半半去。

    雖說已有心理準備,待真正進了屋,安寧還是一愣。

    血腥味濃重,這哪裏像產房,分明是屠宰場吧。

    長思呢,正用被子遮著臉,有氣無力告訴安寧:“看半半,別看我。”想來那景象,應是慘不忍睹,不看也罷。

    半半呢,還沒抱出去梳洗,和泥帶血的,也好不到哪兒去。

    小丫頭還沒睜眼睛,眼線倒是長長的,鼻梁高挺,嘴唇薄薄的,像極了容,卻又比他可愛了千百倍不止。

    長思仍捂著被子,在床上斷斷續續地說:“半半,叫幹娘。”

    安寧心道,長老你瘋了吧,半半如果此刻說出話來,我還不敢接茬呢。但是轉念一想到,眼前這個小肉團是自己的幹閨女,還是忍不住心一暖。

    隨著半半一天天長大,安寧混進宮的日子,也漸漸多了。

    說起半半,那絕對是九州難得一見的奇葩。也不知這孩子是隨了誰,反正她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那一類奇葩的典範。

    尋常孩子剛能翻身,她已經能獨自站立;尋常孩子剛能坐起,她已經滿園子亂跑了。

    半半一旦啟動起來,那是風也趕不上她。一群宮人唯恐她磕磕絆絆,在後麵忙不迭地追趕,口不住喚道:“公主,慢些,再慢些。”

    半半理都不理他們,繼續自顧自地,到處竄。因為她,完全聽不懂別人在說什麽。

    一直到歲,半半已經能像小貓一樣上房揭瓦,卻隻會說一個詞,發音介於“半”和“棒”之間,每天“半半”、“半半”地嘟囔個不停,誰也不知道她到底要表達個什麽意思。

    半半隨了容,是個小土靈。容為此,開心了好幾個月。以致於後來從軍時,他提出來,不如我帶著半半一起去吧。被巢皇巢後千阻萬擋,斷然拒絕。

    有人在容麵前隱晦地提出,找個江湖郎看看,有沒有什麽偏方,能讓小公主開口說點別的,那簡直就是再明顯不過的暗示:半半可能腦子不好使。

    容瞬間暴起,勃然大怒。

    你才腦子不好使,你全家腦子都灌了牛糞吧。

    到了四歲,半半都能徒砍柴了,卻仍是不會隻言片語。

    你若問她,半半喜歡誰,她答曰:“半半”;你若問她,半半喜歡吃什麽,她答曰:“半半”……

    容聞之大喜,因為他覺得,他的寶貝半半終於能聽懂人話了。

    但是,連巢皇都開始為此煩惱,他旁敲側擊、拐彎抹角地對容提出:“這孩子可能邪了,孤請個巫師來,給她跳跳大神吧。”

    容一怒之下,拂袖而去,竟是大半個月,都不再與他老子說上半句話。

    這些都是後話。

    話說半半出生後沒幾日,宮上上下下,又開始籌備容的太子冊封大典。

    瞻部人說來也奇特,不祭鬼神,偏偏還要信奉觀星占卜之說。

    容受封之前,隻剩來個神棍,為他占上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