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十年之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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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寧這提議,確實讓人沒法接下去。
“什麽亂八糟的。”安寧不解道,“我看過許多,裏麵男女心意相通,又礙於世俗禮儀,便會合衣而眠,一夜相安無事。”
“為師給你提個建議。”他看著她,說得仔細,認真。
“你說。”
“那些書,你還是盡早燒了吧,”他頓了頓,柔聲道,“誤導性太強。”
安寧仍是不走。
她徑自走向榻邊,側身坐了下來。動作連貫,一氣嗬成。
他歎了口氣,緩緩問道:“你今晚,真的不打算走了?”
“是啊,”她學著他的樣子,也歎了口氣,“誰知道我一走,你會不會又消失了呢。”
他見她絲毫沒有挪動的意思,隻好轉身,準備讓賢。
“總要做點什麽吧,”她輕聲笑道,“我們看星星去。”
“好。”
這個提議,尚且不算尷尬,可以接受。
出了房間,玉采本想扶她,安寧一個縱身,跳上房頂。修為精進之快,連他都不禁點了點頭。
兩人在屋簷上,並肩而坐,根據字麵意思,抬頭看星星。
夜空晴朗,長風浩浩,星河流轉。
東有啟明,西有長庚。
極目遠眺,九州人間,也是燈火慌亂。
星子在雲端,觸可及;他卻在身邊,望而卻步。
他的麵容僵硬,他的眼神深邃,他的整個人,都掩在月色,看不清,摸不透。
安寧仰頭,隻覺天際遼闊,沒有盡頭。她與玉采,不會也如那參商二星,此出彼沒,彼出此沒吧?
他明明就在身側,他明明喜愛自己,可是安寧還是覺得,兩個人的距離好遠。
她歎息,輕聲問道:“師父,你的靈法,究竟修了多少時日,才到了如今這般境地?”
“我曾躲於深山,心無雜念,隻為修行。風餐露宿,偶爾靠青鳥取食,以此為生。算來時日,應有一百餘年。那年我,一百十四歲……”
安寧聽得目瞪口呆。
要論天賦,他已是天縱奇才。然而修行之事,他卻比尋常人還要努力百倍、千倍不止。這等恒心,這等苦心,這等毅力,這等魄力,卻是再過萬千年,也找不出第二個人了罷。
“放眼天下,我已再無敵。然而,當我修成歸來,發現縱是靈力再高,也未必能保全心所愛。”他仰頭望天,神色淡然,像是說著別人的事情。
他聲音低沉,接著說道:“這世間,還有遠比靈力更可怕的東西。”
安寧在一旁,靜靜聽著。
“其實早在十多年前,我已經有所動作。但我還不夠強大,仍是受人脅迫,眼見親人慘死……無能為力。我要保全更多的人,所以隻得養精蓄銳,與虎謀皮。”
他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慢,很仔細。
她靠近他,輕輕握住他的。
“我為人狠毒,雙沾滿鮮血,我做著自己曾經最不屑的事,在肮髒的權力旋渦裏,摸爬滾打,苟延殘喘……”
她舉頭,遙指明月,轉而嬉笑道:“師父你看,今天是十五誒。不過這瞻部的月色,還是沒有我們牛賀的亮。”
玉采知道,她這是扯開話題,故意逗自己開心。
他柔聲回道:“你這是典型的,相由心生。”
“你就不能附和我兩句嗎?”
“你這麽一說,我也覺得,似乎周饒的滿月,也不是那麽圓。”
“玉老板,你這個人,怎麽如此沒有原則?”
安寧笑意盈盈,心花怒放。
她忽然覺得,兩個人的距離,原來也不是那麽遠。
她抬頭望天,又想找杯酒喝。
這酒啊,說戒就戒。白天在長老二的喜宴上,她都一口未動。
她想舉杯,邀明月與她共舞。
玉采一定不知道,她的舞姿,也是一絕。
在她身為知生安寧的那十六年裏,因為條件過於優渥,生活過於富足,加上又無修行的煩惱,她便發展成了吃喝玩樂的多麵,一個徹頭徹尾的,娛樂型人才。
他側頭,看著她開心的模樣,癡癡地笑了。
他的臉部僵硬,笑起來比哭還難看。
他缺少很多常人該有的表情,比如歡笑,比如悲傷。
他像戴著副麵具般,永遠是一臉淡然,一臉漠然。
或許,這世間,真就有這麽一種麵具,嚴絲合縫,毫無破綻。
或許,這世間,百態眾生,不過都是頂著千百張麵具的,行屍走肉。
“安寧,給我十年。”他輕聲說道,“十年之後,我若還活著,定娶你為妻。你想知道的事,到時候我會毫無保留地,全部告訴你。”
“你若死了呢?”
“我若是死了……”他望著安寧,眸色溫潤。
他將一生的悲喜,都深埋心底,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她將頭輕輕靠在他的肩上,望著自己的腳尖,笑著說道:“你放心,我一定照顧好自己,嫁個好人家,生上十個八個孩子。”
她明明在笑,聲音卻無端哽咽,她說:“每年到你祭日,我都會帶著你的徒子徒孫,前來祭拜你。”
他輕輕將她摟住,貼在她耳側說道:“安寧,如果你死了,我便終生不娶。”
她聞言,複又將頭抬起,正視著玉采。
他長得不好看,一點也不好看。她卻覺得,他的眉眼,他的唇齒,這般搭配,恰到好處。
因為,哪怕再好一分,她都會把持不住。
她伸拍了一下他的胸膛,神經兮兮地怒道:“呸呸呸,你可別咒我,我還有大仇未報呢。”
“以你的資質,報仇至少再等年。”
“那剩下的年呢?”
十年之約,她顯然當真了。
“我來接你。”
這樣真好。
她適時沉默。
她沒有再問,什麽時候,哪一天,怎麽接。
紅光照逆旅,看不清眼前,一條長路。
她想起了,白天的時候,長略那一副油膩膩的樣子。
這個人,真的是穿著喜服,也帥不過一眨眼功夫。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他的吊兒郎當,油腔滑調,他的自由散漫,放蕩不羈,還真是與生俱來。
安寧好生好奇,像魯育這般的大家閨秀,潑辣睿智,敢愛敢恨,怎麽就著了那長老二的道道呢?
長略在人群,鬼一樣地飄到她麵前,施施然喊了聲:“夫人。”
“別亂喊。”安寧瞟了眼魯育,示意他夫人在那邊呢。
“宗主夫人。”長略覺察出不對,更正了一下稱謂。
“沒事我走了。”然而這個稱呼,她更加不能接受。
安寧轉身就走。
“誒誒誒,”他繞至她麵前,神神叨叨地說,“朋友一場,我好心給夫人提個醒。”
“你說。”
“或許你應該多給宗主些會。”這不知何人派來的說客,言之鑿鑿道,“他也許不是個好人,但絕對是個好男人。從我認識他起,就沒見他沾過女人。”
安寧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
這謊扯的,連草稿都不需要打了麽?
她笑盈盈地回道:“看來你們那些花酒,還真的是白喝了呢。”
長老二望了眼魯育,貼近她耳側,悄聲笑道:“他負責喝酒,我負責花。”
安寧聽了,喜笑顏開,她問:“難道你老大不行?”
長略聽了,比她笑得更加璀璨,他回道:“你不妨試試。”
試試?
說好的試試,可是有人偏不給會嗬。
安寧仔細回想這長略的模樣,忍不住,坐在屋頂,放聲大笑起來。
她這一笑,不僅打破了先前的美好與靜謐,還惹得一群人抬眼望天。
不過玉采不是別人,他的臉皮之厚,比於他的靈力之強大,有過之而無不及。
他繼續摟著安寧,抬眼望天。
底下如何,似乎與他無關。
後來,長略調侃他:“難怪安寧說宗主不是……”
長略思忖再,也沒敢連著說出“不是男人”這幾個字,他隻說:“屬下苦心營造的這番氛圍,宗主都未能得,實在是,令人痛心疾首。”
那時的魯育,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了。
那時的安寧,卻不知身在何處。
長略的奚落,玉采隻當沒聽到。他看著那兩個活蹦亂跳的小兒,淡然問道:“孩子哪國人?”
長略是牛賀賤民之子,魯育是瞻部權貴之女,孩子壽數是隨了短的那一方,這是天定的,沒得挑。
但是牛賀與瞻部交戰,他二人的確需要仔細考量,孩子何去何從。
長略答得輕巧,他說:“孩子再多,都是為宗主開枝散葉。”
一句話,表明了立場。這馬屁拍的,令人無法回絕。
然而,玉采卻淡然說道:“別胡說。你這個鍋,本座可背不起。”
話說長略成親當天,子車騰約玉采攜回司幽門不成,一個人悻悻而歸。
晚風習習,他信步而行。一路上想著,都怪自己嘴賤,說什麽宗主慫。這好端端的來個什麽激將法,隻將門的大齡困難戶都往外推。
如今的司幽門,恐怕隻有自己一人,需要認真考慮考慮家室的問題了吧。
可是宗主和安寧,這二人的關係,錯綜複雜,終究有些不妥。
玉采曾告訴他,勿要擔心,勿要多想,勿被表麵現象迷惑。可他卻無論如何,還是要多想一些。
他這樣想著,腳步突然慢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