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地府無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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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有那麽明顯嗎?”安寧站直了身子,頂著麵具說道。

    若是長略看出來也就罷了,他那是火眼金睛,九州難得尋見一對。可是,眼前她是被魯育看穿了,說明這麵具,真的有問題。

    “對呀,”魯育點點頭,“挨著頭發絲那塊,都翹起來了。”

    她伸去壓鬢角旁的麵具,問道:“這樣呢?”

    “十分不自然。”魯育搖頭,忍俊不禁。

    她將信將疑,頂著麵具,又去了盈民樓。

    馬老板一見到她,快步上前,熱切說道:“安寧姑娘,又來啦?”

    安寧轉身就走。

    她當著全老板的麵,撕下麵具,妖妖道道地說道:“我這幸好隻是試一試,要是信了你的話,小命還不得搭進去。”

    “我這麵具,有何不妥?”

    “十分不妥,人家一眼就將我看出來了。快快給我換兩張來。”

    “沒了。”

    “沒了?”

    “你已經買的我老全家最好的貨了,”全老板一本正經道,“純豬皮的,做不得半分假。”

    人臉貼豬皮,難怪呢。

    安寧扯了扯那麵具,全老板立刻心疼道:“姑娘,你不要就還給我,可別糟蹋了好東西。”

    “真的沒有更好的了?”

    “沒了,我這藝,可是老祖宗一代代傳下來的。”

    安寧見狀,隻得將麵具退掉。全老板要退她珠玉,她卻怎麽也不肯收。

    全老板見她人還不錯,猶豫了片刻,又說:“我多句嘴,姑娘你可別見怪,你已經長得這般……這般好看,要這麵具還有什麽用?”

    “如果有人,殺我全家,滅我全族,隻因我們過得好了些,這樣的仇,你說該不該報?”

    “該。”

    “可是那凶,又與我熟識,十分熟識,我與他,簡直熟得不能再熟了。我不改頭換麵,又如何能瞞天過海?”

    “聽你這麽一說,這凶也太過可惡。”全老板替她打抱不平。

    “豈止是可惡。”安寧心憤然。

    她料定,知生皇娶她母後,隻是為了借除掉有莘氏一族。

    這樣的用心,實在是太過險惡。

    全老板見安寧著實可憐,又猶豫了半晌,說道:“姑娘,我聽聞,先祖的藝,是從地府偷來的。不過這事,到了我這一輩,是不是傳說都不一定了,我姑且說與你聽。”

    她聞言,眼前一亮。

    “先祖曾誤打誤撞,過了蒙汜,到了地府。地府的判官說我先祖陽壽未盡,應是勾魂鬼捉錯人了,安排將先祖送回。”

    這些話,全老板很少對人說起,因為別人覺得他荒誕。他見安寧聽得入神,也跟著來了興致。

    他接著說道:“先祖在地府,巧遇一畫皮鬼,一身畫皮藝,鬼斧神工。先祖本是做麵具的,一看便來了興致,不知不覺,在地府逗留了數日。”

    安寧知道,這是偷學人家本事的婉轉描述。

    她問:“後來呢?畫皮鬼就放他回來了?”

    “聽說是扣了他數十年,就放他走了。”全老板握著麵具,若有所思道,“其實回去以後,先祖也沒回幾天,陽氣就盡了。所以,他學來的技藝,也未能來得及,悉數傳於後人。”

    “蒙汜在哪?”

    全老板搖了搖頭,顯然不知。

    “那畫皮鬼叫什麽名字?”

    “鳳離。聽說他一天換一張皮,你就算僥幸到了地府,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鳳離,我怎麽聽著這名字,有些口渴呢……”安寧喃喃自語,顯然沒把全老板的忠告聽進去。

    出了麵具店,她一路想著,還真的去水果攤,買了個菠蘿。

    回到司幽門,眾人見她捧個菠蘿,神色異常,皆退避舍。

    安寧回房,掏出腰間萬仞,將菠蘿削了皮,一塊塊擺放整齊,請來天罡與淳風,吃水果。

    她問青鳥:“知不知道蒙汜?”

    天罡將頭一瞥,不理她。

    但是淳風,一邊吃菠蘿,一邊使勁點了點頭。

    她伸,順了順天罡周身的青藍色羽毛,笑嘻嘻道:“帶我去唄。”

    天罡給淳風使了個眼色,示意它不要理這女子。

    淳風心領神會,嘴裏叼著一塊菠蘿,兩隻爪子捧著裝菠蘿的水果盤,朝蒙汜飛去。

    實力賣隊友。

    於是,一人兩鳥,朝著蒙汜進發。

    若是擱在往常,安寧一定要仔細收拾一番,至少把路上需要的盤纏帶夠。

    但是某一天,玉采問她:“為什麽要去盈民樓唱歌?”

    她說:“賺錢。”

    “賺錢做什麽?”

    “回牛賀啊,路上用。”

    “路費那麽貴,要賺到什麽時候?”

    “你有更好的辦法嗎?”

    “搶。”

    他說這個字的時候,顯得特別正經。

    於是,安寧也跟著他,瞬間恍然大悟。

    難怪他總是全身飄飄忽忽地,步履都比別人輕盈些,因為他,出門不帶錢。

    她師承玉采,也跟著一本一眼地學了起來。

    一人兩鳥,一路跋山涉水,連偷帶搶,總算是活著到了蒙汜,還不算太狼狽。

    眼見著前麵沒了路,淳風一頭紮進濃霧。

    安寧與天罡跟著,在濃霧裏轉悠了天夜,眼前終於能看清些東西了。

    前方有一大門,擎天徹地,門前有數位神將,神情肅穆,列隊把守。

    淳風頓住,在空比劃了一圈,她大概知道了,青鳥入不了地府,前麵的路,隻有靠她自己走了。

    “回去吧回去吧。”安寧招了招,笑道,“對了,別告訴我師父。”

    雖然她覺得,最後那句叮囑簡直多餘,因為淳風一定會實力出賣她,但她還是表了個態。

    她與青鳥作別,轉頭要走。

    天罡不舍,又繞至安寧身前,一頭撲進她懷裏。

    “喂,鳥叔,你別這麽煽情,我又不是要死了。我去去就回,去去就回哦。”她摸了摸天罡的頭,幾分不舍。

    天罡眨巴眨巴眼睛,平日裏的牛逼哄哄,都不見了。

    它又撲騰了一圈,努力告訴安寧,地府裏的陰氣,會削弱人類的靈力,告誡她,諸事小心,不行就躲。

    她目送天罡與淳風離開。

    直到它們消失在濃霧盡頭,再也看不見身影,她才沉了口氣,緩緩轉身,向那神將把守的大門處,慢步走去。

    安寧拔出萬仞,不知為何,麵前那些個神將,竟然作鳥獸散。

    她不知自己是否看錯了,或許仙神的路數,本就與她們這些個人類不太一樣,她揚聲問道:“大仙,是打還是讓路?”

    隻聽帶頭那個神將對左右吩咐道:“混世魔王來了,讓路讓路。”

    看來仙神的套路,果然與人類不同。

    她想起去增城時,遇到的陸吾幻象,也是恭順讓路。

    那時玉采說,並非與他相關。她還以為,師父在與自己開玩笑。畢竟他那個人,總是能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

    不管怎麽說,免去一場惡仗,安寧還是大大地,舒了一口氣。

    “誒,你站住。”她試著,叫住一個神將。

    沒想到,真靈!

    神將停下,低頭拱,向她作揖。

    “你認不認得地府的路?”

    神將點點頭。

    “畫皮鬼鳳離呢?”

    神將又點點頭。

    “那你帶我去唄。”

    神將腿一軟,差點跪倒在她麵前。

    領頭那神將見狀,厲聲喝道:“讓你領路,愣著幹嘛?”

    安寧學著他的模樣,也厲聲喝道:“讓你領路,愣著幹嘛?”

    神將雙腿又一軟,路都走不穩了。

    她噗嗤一笑,問道:“我有那麽嚇人嗎?”

    神將點點頭。

    “你們仙神,都不流行這個長相?”

    神將沉默,不予回答。

    安寧隻當他是默認了。

    醜便醜吧,反正人活在世,皮相也不能當飯吃。這樣多好,威風。

    眾神將列隊,為這一神一人,一男一女,開門。

    蒙汜跳過了鬼界的黃泉路、生石、途河和奈何橋,直通地府。

    雖然少了許多風景,但也同時,少了很多觸目驚心。

    安寧覺得,這樣十分好。

    活著,便要做活著的事。如果提前知道,自己死了會是什麽樣子,到往哪裏,人生豈不是,乏味又無趣?

    她是個有趣的人,斷不會做這般無趣的事。

    所以,當那神將邀請她,可願意回頭逛一逛地府前麵的景致時,安寧斷然拒絕。

    她說:“死了就看到了,有什麽稀奇。”

    後來,每每思及此事,她都十分後悔,自己當時沒有親自走一走,看一看,那是怎樣一條生不生,死不死的鬼路。

    所以,她始終無法想象,那人是經過了怎樣的磨難,怎樣的煎熬,才走到她的麵前,對她說上一句:“安寧,我來了。”

    他一定遍體鱗傷,一定體無完膚。

    他為了自己,耗盡一生修為。他的青絲,轉瞬成了華發。

    他的飄飄蕩蕩,他的天質自然,都交代在了這一條,與她咫尺錯肩的長路上。

    然而這一切,他都隻字未提。

    在他們久別重逢的若幹年後,他隻長長歎了口氣,輕聲說道:“這些年,我很想你。”

    他的眉眼含笑,自帶風流。

    他說的雲淡風輕,毫無介懷。

    她卻為此,淚如雨下。

    此刻的安寧,斷然料不到以後的事。

    她步履輕盈,笑著問那神將:“你叫什麽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