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三場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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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試便知。”

    “沒興趣。”她聞言,大笑不止。

    他看著她嬉笑的模樣,思來想去,猶豫不決,終於還是開口問道:“安寧,你喜歡的那個人,如果他死了呢?”

    “不可能。”她篤定回道。

    “我是說如果。”

    她麵上含笑,聲色婉轉,癡癡說道:“他如果死了,我就替他活著。他沒來得及做完的事,我就替他去做。”

    她笑得不以為意,說出的話卻極為篤定,讓人聽了便能感到情真意切,絲毫做不得假。

    這個問題,那人也曾問過她。

    她記得當時自己還信誓旦旦地說著,如果他死了,她一定照顧好自己,嫁個好人家,生上十個八個孩子。

    她記得自己還拍著胸脯答應過他,如果他死了,每逢他祭日,她都會帶著她的子子孫孫,前去祭拜他。

    仔細算算,她說這些話至今,也沒過去幾年。

    她想著想著,無端傻笑,暗自感慨道:這人啊,還真是一時一個主意,無從捉摸。

    她沉浸在過往的回憶,滿目都是那人的神采。她深深地吸氣,仿佛還能嗅到那人的氣息。那從頭到腳,滿滿的一身血性,好像還回蕩在秋風裏,久久未曾散去。

    她覺得心裏暖暖的,明明笑得很開心,卻聽到身邊有個聲音,不斷地在說著什麽,十分聒噪,令人心煩。

    隻聽那聲音絮絮叨叨道:“人死不能複生,你也不要太過傷心……他都走了一年多了,你也該試著換個活法……”

    然而,無論長生說什麽,她都聽不進去。

    她閉目吸氣,覺得自己嘴角含笑,愜意極了。

    直到她感覺有人用絹布在她臉上擦拭,她才猛然驚覺,發現自己已在不知不覺,淚流滿麵。

    隻聽長生溫言道:“別哭了,一切都會過去的。”

    她抬止住他的動作,輕輕搖了搖頭,笑著說道:“不會的,一切都還沒有開始,又怎麽會過去……”

    不知怎麽的,她突覺鼻子酸澀,心抽痛,隻想放聲大哭,張了張嘴,卻發現喉嚨幹啞,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她用捂著嘴,蹲在地上,任憑雙淚垂落,一語不發。

    他心不忍,也蹲下身來,環抱住她,不再言語。

    是夜,乾坤朗朗,秋風颯颯,她於浩然天地間,渺如一粟。

    她的心思碎落,了去無痕。

    她的悲痛飄散,無人知曉。

    如人著履,寬窄自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瞻部,周饒。

    雖說換了國君,易了主子,瞻部還是那個瞻部,周饒也還是那個周饒。

    自打容繼位以來,要說瞻部有什麽變化,那便是比以前更繁盛了。

    他夜以繼日,勵精圖治,用這太平盛世告訴九泉之下的先皇,他的驕傲不僅沒有毀了他,還造就了一個國家,一個屬於他的,全新的時代。

    他兼聽廣納,禮賢下士,比之於先皇的開明,有過之而無不及。

    是日,容忙完一夜的國務,終於得以喘口氣。

    甫一閑下來,他便朝著東苑踱去。

    他雖百般不屑,仍是聽從先皇的建議,準備耐著性子,去會會那位傳說的勝神質子,燧人琰。

    聽聞這勝神的六皇子公子琰,不問政事,無心修行,隻沉迷於風花雪月之,善字畫,精音律。

    聽聞公子琰驕奢淫逸,揮霍無度,吃喝嫖賭無一不通,是出了名的場高。

    所謂場,即賭場,情場,和酒場。

    聽聞在賭場之上,他聖一揮,縱使全場出老千,也不是他的對。

    聽聞在情場之上,不知多少男女老少,對他趨之若鶩,肝腦塗地。被他傷過心的人,情願傷痕累累,也要前仆後繼。

    聽聞在酒場之上,他飲酒鬥十千,眉毛都不曾皺一下。

    公子瑱下曾與他車輪戰,他一人獨挑大梁,灌醉全軍將士,還能若無其事地彈上一曲《破陣》。

    技藝之高超,情緒之穩妥,直讓天下最好的琴師都自歎弗如。

    總而言之,這個公子琰就是吃喝嫖賭、花天酒地的高,高的高。

    然而,就是這麽個隻關風月的浪蕩子,先皇卻說他有人主之相,必不久於人下。

    不僅如此,先皇還拿公子琰與容做比,說什麽他不露鋒芒,能忍人所不能忍,還說自己與他相比,相差甚遠。

    但是事實卻是,公子琰從玄股帶回胞兄公子瑱的首級,此等忘恩負義,為天下所不齒。

    更為可笑的事,先皇臨終前還念念不忘,叮囑容,此人重情重義,一定要善待於他。

    容自小崇拜公子瑱,本對公子琰嗤之以鼻,不屑一顧。

    所以,雖然公子琰在周饒一呆就是二十來年,他二人卻也未曾見過幾麵。即使有幸碰到,容也未曾往心裏去。

    但是,先皇那麽一囑托,他倒起了興致,想要一探究竟。

    畢竟,一個禮賢下士的形象,他還是要努力維護的。

    登基一年有餘,他連勝神特使都未曾見上一麵,怎麽著,都有點說不過去。

    容邊走邊想,不知這回是否順利,會否又如前幾次般,無功而返。

    其實,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來這東苑了。

    在此之前,他也來過兩次。

    第一次,仆人說公子琰出遠門去了,還邀請容進屋坐坐。

    容見狀,借口國事繁忙,未做停歇。

    第二次,仆人說公子琰病重,已有數月昏迷不醒,仍請容進屋坐坐。

    容聽罷,好言寒暄幾句,就此作罷。

    此刻,他進了東苑,在公子琰落榻之室的門口站定,仆人見了他,麵露難色。

    不等仆人開口,容問道:“這回又是怎麽了?”

    那仆人重重歎了口氣,又搖了搖頭,神色黯然道:“我家公子病重,形容枯槁,若是此時出門相迎,隻怕汙了聖眼。”

    “無妨,他不便出來,孤便進去瞧瞧。”容覺得,這樣的推脫,實在是裸地沒把他瞧在眼裏。

    仆人移了兩步,擋在門口,唯唯諾諾道:“室腐臭,隻怕會令聖體不安。”

    他聞言,吩咐左右道:“還不速速進去,替公子灑掃一番?”

    仆人還欲開口,他又補了一句:“孤在此候著就是。”

    仆人見容鐵了心,隻道是二人這一照麵,看來勢不可少,心焦急,足無措。

    正在這時,房響起琴音。

    絲絲如訴,聲聲如泣。

    似山泉出幽穀,似仙府落雲端。

    明明彈的是女子的愁思,百轉千回,哀怨婉轉,偏偏又夾雜著男子的桀驁,蕩氣回腸,俠骨柔情。

    曲調靜靜,初聽波瀾不驚,再聽卻似有萬千暗潮,在其下被壓抑著,湧動著。

    流年種種,往事淒豔,一生顛沛,長路坎坷,仿佛都在這一曲琴音裏,隨著逝去的音符,飄入風,沒了方向。

    琴聲裏,仿佛站著一個女子,窈窈窕窕,明眸善睞,似近還遠,似夢還真。

    那女子是誰?

    他思念的人是誰?

    這發自肺腑,又深入骨髓的思念,怎能從這酒色之徒的指尖彈出?

    容聽著,不禁眼眶濕潤,心百感交集。

    他想起自己年少時,也曾愛慕一個女子。

    她就好像站在琴音深處,一步一步,朝著自己走近。

    她施施然地笑著,似與每一根琴弦,每一個音符,都融在一起,渾然天成。

    即使她身在他鄉,他也清楚地知道,那個女子,永遠不可能屬於自己。

    她如這琴聲般,似從天際來,終歸天際去。

    容的神思還在遠端,這悲悲切切的琴聲,卻已悠然而止。

    餘音繞梁,日不絕。

    老舊的木材,嘎吱嘎吱的開門聲,嘈雜難耐,將他的思緒打斷。

    恍惚間,那琴聲的主人,已然在他的麵前,端端站定。

    那人皎如玉樹,不加藻飾而天質自然。

    他的舉止溫潤,如風拂麵。

    他的眉眼含笑,自帶風流。

    颯颯西風,隻因他的到場,平添了幾分暖意。

    他立於哪裏,哪裏就是風景。

    他身材健碩,若不是那滿頭白發,絲毫看不出一分病態來。

    然而就是這千銀絲,太過突兀,太過紮眼。

    公子琰至今不足兩百歲。

    在勝神人,他連婚齡都還未及,正是風華正茂的年歲,卻已青絲成雪,令人歎惋。

    容方才還以為他是故意擺架子,對自己避而不見。此刻親眼所見,才知他或許真的染了重疾,無藥可救。

    而且,他直到站在公子琰麵前,才知此人真的靈力低微。豈止低微,簡直連靈性都沒有。

    這不禁讓他想起,當年的安寧。

    他見公子琰不說話,開口說道:“不知公子病重至此,孤此番前來,實在是冒犯之至。”

    “巢皇無需自責,小病而已,不足掛齒。”

    “宮有禦醫,公子若是願意,孤這就著人前來。”他像太陽般耀眼,稍稍靠近,便會讓人刺痛。

    然而,公子琰卻不管不顧。

    他神秘兮兮地湊到容耳旁,淺吟低唱道:“我乃相思入骨,無藥可醫。”

    他一展顏,頓如春風忽至,沁人心脾。

    “所思何人?”說話時,容已自覺與他拉開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