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第 十八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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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闊七間的宣平侯府中堂雕梁畫棟,庭院開闊整潔,來往仆役秩序井然,偌大的中庭安靜無聲,身處其間倍感威嚴肅穆。
此處乃家主宣平侯秦立遠日常起居之地。
“太夫人,請留步,侯爺未有閑暇,請太夫人與二爺稍候片刻。”
說話的是宣平侯府老管家孟東,他雖年屆五十,兩鬢染霜,但卻精神矍鑠,腰板挺直有力。
孟東有些耷拉的眼皮子微垂,略略躬身低首,已有溝壑縱橫的老臉帶上微笑,話語間對麵前的兩位主子十分恭敬有禮,但身軀卻擋住二人的去路。
宣平侯府太夫人薑氏今年未及四旬,保養得宜的細白臉龐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她眉目溫婉一如往日,抬眼看著這個舊日總跟隨亡夫左右的老管家,微微一笑,說道:“深之為了咱們家,辛苦了。”
深之是秦立遠的字。
薑太夫人說起此話時,笑容已斂,眉心微蹙,麵上微帶疼惜憂慮。
“大哥不是重傷未愈麽?怎麽就又忙起公務來了,東叔你要好好勸勸大哥,要以身體為重。”
老管家話罷,站在薑太夫人身邊的二爺秦立軒已皺眉,他一待母親話罷,就立即出言與東叔說道。
“老奴省的。”與秦二回話時,孟東臉上的笑容雖依舊,但卻隱隱真誠了兩分,隨後,他話題一轉。
“太夫人與二爺不若隨奴才去偏廳稍坐,待通稟侯爺後,奴才再引兩位主子前去。”孟東腳下不動分毫,手抬起,往二人身後做了一個請的動作。
“如此甚好。”薑太夫人麵對老管家隱帶強硬的舉動,絲毫不以為忤,依舊一派端莊溫婉,她微微頷首,讚同孟東之言。
孟東親自帶路,引二人往偏廳而去。
至於位於寢室的宣平侯秦立遠,確實未有閑暇,他剛剛清醒不久,便迎來了一個特殊的客人。
“侯爺,不知身體可還好?”來人麵白無須,是個年近三十的男子,隻是嗓音尖細,聽著與常人不太一般。
這人姓林名常,是三皇子自幼伺候的貼身太監,三皇子開府封王後,他隨主子一同離宮,現下正任安王府總管太監,是三皇子貼身心腹。
林常與秦立遠頗為熟悉,他奉主子之命,已秘密前往宣平侯府探望數次,這還是頭回看見對方清醒,高興之餘,不免有些擔憂。
他頓了頓,繼續說道:“侯爺這回傷得不輕,主子很是擔憂,讓雜家千萬囑咐侯爺,諸事先放一放,先將身子將養好為上,萬萬不可再勞心費神。”
秦立遠麵色蒼白,唇色黯淡,身穿白綢寢衣,斜靠在引枕之上,明顯是重傷未愈之態,但好在精神看起來尚妥。
他聞言抱了抱拳,先對三皇子的關心之意表達了一番感謝,緊接著,秦立遠問道:“林總管,不知事情可還妥當?”
那日,秦立遠返回宣平侯府後,硬撐著一口氣,立即把任務消息整理妥當,讓心腹傳往安親王府,遞到三皇子手上。
一番奔波勞碌不說,還重傷而回,總不能錯失先機,讓前功盡棄。
最重要的事情辦妥後,秦立遠強撐著的一口氣泄去,人立即倒下,之後,他一直臥床昏迷足足六天,今天才醒轉過來。
萬幸的是,秦立遠自由習武,身強體健,這回雖然危險,但不致命,大夫與安王府派出的醫官俱言,隻要他醒來後好好將養,傷愈後便可與從前一般無二。
清醒後,秦立遠隻惦記著兩件事,其中一件,就是上次任務的後續進展,他與林常的話題稍頓,便立即詢問起此事。
“侯爺請放心,事情進展一如先前所料,十分順利。”說道此處,林常亦萬分欣喜,話語間隱有激動。
林常是主子心腹之一,雖與秦立遠等人分工不同,但對局勢依舊了如指掌,這次事情雖表麵波瀾不興,但內裏卻將安王一黨的根基往要緊處深深紮下,這次行動讓三皇子一黨終於擁有了一爭之力。
三皇子出身不低,生母居今上後宮妃位,隻可惜,老皇帝各方麵能力俱強,其中包括播撒雨露,因此三皇子兄弟足有二十出頭,不論排行先後者,俱有生母外家顯赫於他的。
三皇子母妃不受寵,娘家亦一般,隻因當年生兒子時間僅次於先繼兩後,物以稀為貴,其時適逢今上初登大寶,於是龍心大悅,才能一舉封妃。
三皇子要奪嫡,先天條件差兄弟很多,他是個謹慎聰敏之人,幹脆不出頭引人注目,隻暗地裏收攏勢力。
今上雖年紀大了,但卻並不糊塗,三皇子小心謹慎,在一眾有意帝位的皇子中不算顯眼,因此勢力發展雖緩,但卻牢固。
如今太子與二皇子兩黨已經鬥到要緊關頭,三皇子與一眾心腹估計,老皇帝怕是忍不下去了,這兩黨很可能兩敗俱傷。
若兩位年長皇子垮台,那麽,新的一輪鬥爭就該拉開帷幕,而三皇子也該登台了,不然,今上年老,怕是等不到下一輪。
好在,三皇子這些年雖不突出,但在他一貫的苦心經營下,不論是在老皇帝還是朝臣眼裏,他孝悌忠信,辦事牢靠,能力極佳。
三皇子底子打得很好,如果能抓住不弱的實力,那麽在不久後的鬥爭裏,就能立足於不敗之地了。
就在這個關鍵時候,機會來了。
這事誰也不敢怠慢,三皇子思慮過後,連夜傳書秦立遠,秦立遠立即遠赴京外,雖重傷而回,但任務也給辦妥了。
三皇子接訊後,先前的布置立即啟動,如今此事大局已定。
多年布置一朝達成,三皇子一黨自是欣喜,深知內情的林常自然不例外,他笑容滿麵,難掩喜意。
“主子說了,這回事成,侯爺居功至偉。”林常按捺下激動,接著說道:“隻是侯爺如今重傷在身,可萬萬得好好休養。”
“能為殿下效勞,秦某之幸也,秦某自當好好養傷,待日後再為殿下多多效力。”秦立遠聲音仍帶虛,緩了緩後繼續說道:“朝事多而繁瑣,請林總管多勸告殿下,萬不可過分操勞。”
“確實如此。”這點林常很讚同,他點了點頭,“侯爺的心意,雜家定當轉告主子。”
林常抬眼看了看秦立遠,見其雖精神尚可,但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他連忙起身,告辭道:“好了,這回來侯爺終於清醒,雜家也得趕緊給主子報喜去,就不多妨礙侯爺休養了。”
兩人客套幾句,秦立遠便讓心腹把林常從原路引出去。
林常出了門,寢室便安靜下來。
秦立遠低頭沉思,他雖歸於三皇子麾下已多年,但向來不為人知,概因三皇子為人向來不顯山露水,手下勢力大多在水底下,這也包括他。
這也是三皇子沒有親自過府探視的原因,現在正值兩黨爭端白熱期,三皇子目標太大,隻能遣林常偷偷前來。
隻不過,若太子與二皇子俱倒下,新一輪爭鋒開始,三皇子手下勢力就該漂起一部分了。
據秦立遠觀察,這一日應是不遠。
按照三皇子計劃,這回秦立遠出孝後起複,會設法將他調度進京營要緊位置,這個位置固然手握權柄,但同樣目標很大,那麽,他勢必會屬於被曝光的那一部分。
宣平侯府就會立即從中立位置劃歸三皇子一黨。
秦立遠十五歲喪父,而後他繼承爵位,三年出孝後,由三皇子暗地裏操作,憑之前的虛銜進入虎賁軍任武官職。
他力爭上遊的同時,由於虎賁軍是皇帝親軍,皇子們不太敢明目張膽拉攏,因此雖不容易,但秦立遠到底保持了“中立”。
之後祖母離世,他再度守孝,又避過了旋渦,宣平侯府居然能一路順利地避開了黨爭。
隻是,宣平侯府這些年雖繁華依舊,但若真的中立,日後必定不能如此。
眾皇子肉搏多年,日後肯定有一位勝出,登上帝位。
新帝登基,麾下一幹心腹與敵對黨派的下場不用多說,而剩下來的那一小撮中立派,忠心的保皇黨們自然能順理成章地繼續效忠寶座上那人,而剩下少數能幸運避過黨爭的,他們最好的下場,大概就是失去帝眷,門庭日下了。
且要始終避開黨爭難度極高,最起碼秦立遠這回出孝後,就算早年沒有投三皇子,估計亦是無法避過。
秦立遠與亡父早已看透這一點,所以才在老侯爺去世前一年,三皇子初初出宮建府,毫無勢力可言時,投於其麾下。
父子倆眼光極佳,三皇子不但有大才,胸襟寬廣,又能屈能伸,耐心潛伏多年後,待掌握了足夠實力,等待到最合適時機後,方打算逐漸顯露人前。
如此能人,方是帝皇之才。
秦立遠呼吸緩和,前景逐漸明朗,但此刻他心內卻很平靜,他自認能力不及父祖萬一,隻盼望能盡力保存祖上榮光。
“屬下拜見侯爺。”一個黑衣護衛出現,單膝下跪請安,抬手奉上一疊白箋。
秦立遠接過,揮了揮手,黑衣護衛點頭起身,立即離開寢室。
白箋上寫滿黑色蠅頭小字,這是秦立遠清醒後所關心的另一件事,今早已吩咐心腹屬下去辦。
秦立遠精神立即一振,把手裏白箋一張張仔細看過,最後,他唇角微揚,將白箋反麵置於枕畔。
隨後,他大手往旁邊一動,從枕下摸出了一個錦囊。
錦囊被打開,從裏麵倒出一枚殷紅如血的透雕玉佩,玉佩不大,圓形,透雕著繁複的牡丹花紋,上頭還雕有一隻小小的蝴蝶,停在牡丹花瓣上。
秦立遠將血佩托於掌心,細細端詳,他微笑,沒想到,那個眼眸亮晶晶的小姑娘,居然還是個膽大的公府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