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入v十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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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珩隨著秦珣,一起向父皇母後施禮謝恩, 看起來老實懂事。
皇帝低頭飲茶, 任他二人保持著行禮的姿勢, 一言不發。
秦珩的小腿隱隱發顫時,她聽到陶皇後刻意壓低了的提醒聲:“皇上……”
皇帝“嗯?”了一聲, 像是剛注意到他們:“罷了,看你們母後麵上,饒你們一次。以後若再犯——”他頓了一頓, 鳳眼微眯,冷聲道, “絕不輕饒!”滿意地看到兩個兒子神情凜然, 他轉向秦珣:“朕聽聞你從宮外帶了幾本書。是什麽書?宮裏沒有嗎?”
秦珣低眉斂目, 如實作答:“回父皇,是兵書韜略。”
“喜歡兵法?”皇帝挑眉, 有些意外。
秦珣點頭:“是。”
“竟然喜歡兵法!”皇帝笑笑,眸中帶著一絲戲謔,“難道是想當將軍?”
秦珩悄悄看了秦珣一眼, 她猜不透父皇此刻的想法。
秦珣察覺到四弟擔憂的目光,心中稍暖, 他微微一笑, 暗暗給了四弟一個安撫性的眼神。他抬起頭,認真答道:“回父皇, 如果朝廷需要, 孩兒願披鎧甲, 為國盡忠。”
皇帝一愣,玩味一笑:“朕竟不知道你有這等心思……好了,你們兩個回去吧!”
他揮了揮手,令兩個兒子退下。
跟著秦珣走出來後,秦珩長舒了口氣,輕撫胸口。太陽已經下山,半邊天空被晚霞染得通紅一片,巍峨的宮殿壯麗肅穆,她不覺多看了兩眼。
站在她身側的秦珣,雙手負後,同她一樣目視前方,良久才道:“走吧!”
今日之事,算是暫且擱下了。三日後本是秦珩與雅山齋約定好的取畫的日子,這一回她不敢大意,提前稟明緣由,征得父皇同意後,帶著若幹侍衛出宮取畫。
把這幅觀音祝壽圖收好,秦珩了卻一樁心事,靜待皇祖母的壽辰。
不過,先到來的是中秋家宴。今年睿王回京,皇帝少不得要設宴來慶祝一家團聚。
家宴是陶皇後安排的,就設在玉清宮。陶皇後不用燭火,教人從庫房取出了幾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布置妥帖,將宮殿映得如同白晝一般。訓練有素的宮人端著酒水在殿中穿行,襯得玉清宮猶如仙境。
今夜酒菜自不必說,俱是難得的佳肴。歌舞也高雅大方,美不勝收。秦珩不大喜歡這樣的場合,不免有些意興闌珊,她強打起精神,扮演好老實的四皇子。
她的行為落在秦珣眼中,則是另一番光景了。秦珣很快得出結論:老四心情不好。
八月十五,月圓人團圓,四弟大約是觸景生情,想到了自己形單影隻,又礙於團圓家宴,不敢感傷,所以隻能強顏歡笑。
環視一周,將各人的歡喜收在眼底,秦珣雙目微斂,對四皇弟頓生憐惜之意。沒娘的孩子,連悲傷都像是偷來的。
他忽然覺得殿中柔和而明亮光芒變得刺目起來。他低聲吩咐了身後的內監阿武幾句。阿武點頭,領命而去。
這一夜平靜而祥和,一家人和睦,其樂融融。
酒過三巡,起舞的宮娥退下。微醺的睿王醉眼朦朧:“皇兄,今夜月明星稀,又是仲秋之夜,何不讓侄兒們各自賦詩一首?”
皇帝拊掌而笑:“此言甚好。”他目光微轉:“琚兒,你是長兄,就由你先開始吧!”
大皇子秦琚騰地站起,硬邦邦道:“父皇,孩兒做不出詩,願意自罰一杯。”
皇帝笑笑,不以為意:“噯,都是自家人,做的不好也……”
他那句“也不打緊”還未說完,秦琚就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徑直坐下。
見他自說自話,秦珩眉心微攏,父皇不會喜歡大皇兄這樣。
皇帝麵色陰鬱,目光沉沉,他酒杯裏的酒水灑了大半,猶未發覺。
秦珩默默歎一口氣,也不知道大皇兄是怎麽想的,為何表現出來的模樣,教人這麽不自在呢?
不自在的不止她一個。太子秦璋暗歎一聲,想要站起身來,打個哈哈,將此事揭過。——原本是一樁小事,然而父皇不喜歡大皇兄,那這事兒就不小了。
沉默著的寇太後忽然開口:“你這是幹什麽?好好的,非要提什麽作詩!你小時候不善此道,現在就來作弄侄兒?”
聽她話中之意,竟是在指責睿王。眾人一怔,隻當她是打圓場,心想這般圓過去,倒也不錯。
睿王忙起身謝罪,他俊美而精致的眉眼,微微上揚著,臉上滿是笑意:“母後這話說的,可真是冤枉孩兒了。”
寇太後擺手,頗不耐煩:“好好的家宴,都教你給攪和了……”她站起身,扶著嬤嬤的手,眉目清冷:“皇帝,哀家乏了,你們繼續。”言畢,搖搖擺擺離去,竟不再看睿王一眼。
秦珩目瞪口呆,不是說皇祖母很疼惜皇叔麽?怎麽會當眾給他沒臉?雖說往年太後也會借口乏了提前告退,但這一回,竟像是被皇叔氣得提前離席。
睿王的笑意僵住,原本清俊的臉顯得有幾分可笑。他靜靜地注視著寇太後離去的方向,半晌方自嘲一笑,一臉歉然對皇帝道:“如此,是臣弟的錯。”
他臉上的寂寞憤懣清晰可見,皇帝暗覺快意。因秦琚而生出的不滿瞬間消失殆盡。他安慰弟弟兩句,打了個哈欠,這家宴,也就散了。
秦珩越發覺得沒趣,今夜之事,更堅定了她的念頭:在宮裏,少說話,少做事。多說多錯,誰能想到皇叔那一個提議,就造成尷尬局麵呢?
不過老實沉悶的四皇子肯定不會多管閑事,她同秦珣待父皇母後等人離開後,才相偕而去。
夜風涼涼,送來遠處桂花的馨香。
秦珣與她並肩而行,湊到其耳邊,低聲道:“四弟……”
他喉頭的話戛然而止,眼眸輕閃,將視線從老四白皙瑩潤的耳珠移開。
離得太近,他呼出的熱氣撲在秦珩耳朵裏,癢得她差點哆嗦。她定了定神:“嗯?”
清冷的月輝下,她微昂著頭,神情茫然。
秦珣心頭一跳,唇邊漾出若有若無的笑意:“走,跟我去景昌宮。”想來阿武已經準備好了。
別說他已經灌了一肚子涼茶,即使他腹內空空,他也不可能毫無芥蒂地吃旁人送來的東西。他抽了本書,慢慢翻閱。
阿武眉開眼笑謝賞,先吃涼水荔枝膏,後用冰雪冷元子。片刻之間,吃了個幹淨。還不忘向主子反饋:“殿下,吃完了。”
“如何?”秦珣眼睛微眯,看阿武麵色紅潤,一臉滿足,心說,老四送的東西大概真沒問題。
“好吃,就是有些甜了。”阿武覷著主子的神色,如實回答。
秦珣輕哼一聲,莫名有些不快,他神色微冷:“給你吃的還挑三揀四?”
“殿下這話說的,小的這不是代殿下評價麽?”阿武笑嘻嘻的,對主子,他絲毫不怵。他砸吧砸吧嘴,感歎道,“不過,真的挺好吃的,又涼又甜,真的。”
秦珣不再理會他,他這個近身太監,越發不討人喜歡了。
……
秦珩並不知道山薑送去之物全都進入了太監阿武的腹中,不過山薑的反應不由讓她反思,她此舉是不是不大妥當?
她自懂事以來,在人前一直老實木訥,少與人來往,不關己事不開口,一問搖頭三不知。麗妃剛過世不久,她還沒真正與三皇兄熟稔起來,就一心示好,難保他不會懷疑。
這皇宮裏頭,誰沒有一副玲瓏心肝兒?她想,或許她有些急了,此事該慢慢來,循序漸進才是。
隻是身世的秘密一直壓在她心頭,她雖然從不對人表露,但心裏實在是擔憂。
她對自己說,要注意分寸,莫太熱切以至於被人懷疑,那樣就弄巧成拙了。
次日再見到秦珣時,季夫子還未到來,她含笑衝三皇兄打招呼:“三皇兄,早。”友善而又不過分熱情。
秦珣輕輕頷首:“嗯。”他今日來的早了,竟趕在了季夫子前頭,真是失策。他從書袋裏取出書來,一本,兩本,兩本書重疊放好,然後是紙、筆等物。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老四的目光常在他身上逡巡。他心中微惱,卻緩緩勾了勾唇角,裝作毫無所覺的模樣,猛然回首,看向秦珩,在其扭頭那一瞬,抓了個現行。
與他視線甫一接觸,秦珩就脹紅了臉,神色尷尬,手足無措:“皇兄,我……”
落在秦珣眼中,就是四皇弟想為自己解釋兩句,然而不善言辭,一時語塞,“我……”了好一會兒,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他嗤笑一聲,盯著四皇弟發紅的耳根,冷然道:“你又瞧我做什麽?”
秦珩隻搖頭,不說話。她心想,聰明伶俐、能說會道就不是四皇子了。她就得老實一點,稍微愚笨一些。
秦珣眼睛微眯,繼續問:“你知不知道昨日你讓人送來的東西有問題?”
“啊?”秦珩呆呆的,像是沒反應過來,片刻後才大驚失色,“有,有問題嗎?”
“嗯。”秦珣看她麵容呆滯中又帶些驚訝和擔憂,點了點頭,神情嚴肅,“阿武腹痛了半宿,我隻能放他一天假。”
阿武腹痛?那麽東西是進到阿武腹中了?秦珩倒不覺意外,她心裏舒一口氣,有些慶幸,又有些懊惱。暗想,果真是自己魯莽了。
她呆了幾息,才流露出失落、慶幸、擔憂、懊惱等情緒來,幹巴巴地解釋:“是不是吃多了?東西涼,不能多吃……”
“知道不能多吃還給我送兩碗?”秦珣語調轉冷,隻差沒說,“你安得什麽心?”了。他盯著四皇弟的臉,觀察其神情變化。
他本以為老實木訥的四弟永遠隻有一副表情:呆滯臉,原來並不是啊。
秦珩臉上顯出一絲竭力掩飾卻仍掩飾不住的慌亂:“我不是,我隻是想著解暑,我喜歡吃,三皇兄可能也喜歡……我沒了母親,三皇兄也沒有,隻有咱們是一樣的,咱們才是最親的……”
她說著眼神微黯,悄悄將臉別到了一邊。她一顆心提得高高的,不知這樣的說辭,三皇兄是否能接受。
他二人如今都是無依無靠之人,目前從表麵來看,三皇兄的處境比她強不到哪裏。
秦珣眼眸低垂,竟有種自己在欺負小孩子的錯覺。其實老四也沒說錯,是不是?說地位相近的,也就他們兩個。身為皇子,非嫡非長,在上書房讀書,毫不出彩,無母妃庇護,也沒外家做支撐,甚至兩人一樣的不得聖寵。
四皇弟十歲,被麗妃養成了個呆頭鵝,老實孝順的名頭傳遍皇宮,對一個不是生母的女人掏心掏肺。如今麗妃過世,四皇弟恓惶無依之際,極有可能將一腔孝悌之心胡亂轉移,而且還轉移到了他身上。
秦珣深吸一口氣,越想越覺得有這可能。——當然,也有可能是老四覺得自己獨木難支,想找人抱團。
隻是為什麽老四不找太子而找他呢?秦珣自己給出了答案,老四想接觸太子也不容易啊,反倒是他們二人一塊兒讀書以後能日日相見。
老實人腦子不夠活絡,就用笨法子示好。嗯,很有可能是這樣。
——秦珣並不認為四皇子秦珩在扮豬吃老虎,他自己有這個覺悟,但不代表人人都有。而且,麗妃還在世時,老四確實沒有裝老實的必要。作為寵妃的養子,聰明伶俐些還能幫母妃固寵,母子合作,能得到更多的好處。
可見,秦珩的老實木訥不是假裝的。也許,老四是隨了他短命的親娘。——秦珣知道一些宮中舊事,他隱約聽說當年珍妃娘娘不願入宮的,但是膽小怯懦的老實人,不敢跟家裏抗爭,也抗爭不過,乖乖入宮,鬱鬱寡歡,因此才會年紀輕輕就撒手離去。
他不知道這傳聞的真假,但是他很確定珍妃不是個厲害角色。
秦珣“嗯”了一聲:“昨日,你讓人送的遲了。我吃不下,就賞了阿武。阿武貪吃又貪涼,才會腹痛,歇一會兒就好了。”
還是跟老四講清楚吧。秦珣對自己說,就算是不跟老四交好,也不能多個仇敵。嗯,在宮中一個人久了,他不排斥老四對他示好,但接受不接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珩心說,這是在向我解釋?接受了我的說法?她心裏踏實了一些,暗暗告誡自己,以後不可造次。她麵上卻在呆了一瞬以後,露出歡喜的神色來:“皇兄……”
察覺到她的目光,秦珣眼睛微眯,也不說話,隻做了噤聲的手勢,便又將注意力轉移到了書上。
秦珩好奇,三皇兄不知每日看的什麽閑書,很吸引人麽?
大約過了一個月,她才知道了三皇兄看的是什麽。
她向秦珣示好後,估摸著分寸,不敢太熱切,每日見麵時打招呼,問候兩句,再用笨拙而樸實的語言表示一下親近和孺慕。上書房裏,隻有他兄弟二人一起上學讀書,接觸多了,確實也比先前熟悉一些。——但也僅僅隻是熟悉了一些。
三皇兄會對她笑,兩人看著兄友弟恭,但是她很清楚,他們的關係並不親近。
麗妃去世後,秦珩受到的關注明顯變少。——陶皇後那日在鳳儀宮表示要關照他們,的確也關照了,陶皇後親至景昌宮和章華宮,將兩位皇子身邊的人敲打一番,又喚了兩個皇子上前,親切詢問,可缺什麽,短什麽,有什麽需求盡管向母後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