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雨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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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拿著丁小權的跑了,他上有一個號碼,這應是他最重要最放不下的人的號碼。
我並沒有跑遠,距離案發現場二十米的地方躲了起來。
靠在一棵老槐樹上,心髒劇烈地哆嗦著,如此緊張,曆史上共出現過兩次——
十歲,支書家的李子園,半夜十二點,吐血疾奔,爬上一棵救命的老桑樹,條大狼狗望著我掛在樹上的紅背心,一宿狂吠……
十歲,蠢蠢欲動的童男時代,老牛灣的麥田軟毯,半夜十二點,我從蘆葦溝村看戲後抄野路回家,聽到一陣不知是痛苦還是舒暢的女人的叫聲,本要見義勇為,卻看到支書與會計的媳婦兒赤條條地在麥苗上打滾兒……
我用力晃了晃發蒙的腦袋,回到了嚴酷的現實裏,腳冰冷。
八分鍾之後,120和110趕到,片刻之後,又來了幾輛警車。醫生用一塊白布將丁小權覆蓋,他確實是死透了。
我準備悄悄離開,在警察我認出了雲海生……
我無數次在夢裏被狼狗死死地咬住不放。
雲海生這個討厭的家夥,他就像瘟神一樣如影隨形……從鳳丘直到永新。
逃出鳳丘的前夜,我本是與薑海若在一起的。
北方的深秋從來沒出現過那種場景,我們村裏有種說法叫做“二八月打雷,遍地出賊”,封建時代的王朝末期,往往會出現白虹貫日、彗星襲月之類異象,然後盜賊蜂起,天下大亂。秋末出現極端的雷雨天氣,也是一種災象。
我當時在鳳丘上躲避上帝滅城的烈怒。飛鳥和烏雲一起將天空遮蔽了,雷電交加,世界末日眼看到來。後來薑海若趕到了山上,但是臘梅、鳳來還在鎮裏,不知道是不是處在危險之,也聯係不上。海若打算衝下山去拯救蒼生,比我這懦夫強多了,我就隨著她往山下跑,剛到山腰,大雨傾盆而下,周圍一團漆黑,東西南北不明,腳下的小路也不見了,在荊棘叢舉步維艱,最後果斷放棄。
本來都快到下雪季節了,卻來了這麽一場豪雨,這是我有生以來見過的最暴躁的天氣,雷公電母助威,四海龍王一起噴水,天空裂了個口子,整個銀河的水都泄了出來,照這種態勢,鳳丘鎮很快會成為一片澤國,不知道鯀和禹在哪呢,我需要息壤。
高處還是最安全的,可憐山下的人們全成了魚鱉。
兩隻落湯雞在雨裏深一腳淺一腳走了一個小時,終於回到了月老廟。
我都不敢看海若了,她已經完全濕透了,衣服緊緊貼在身上,幾乎透明,峰穀若隱若現,在這世界末日,我居然還動了歪心思,真是天理難容。
煙民的唯一好處就是口袋裏永遠有打火。
小廟隻有少許木柴,我們必須節省使用。兩人圍著火堆相對而坐,靜默萬年,橘色的火苗映著女孩的臉,我時不時偷瞄一眼,她就故意不發現我,讓我看得仔仔細細。
如果這裏就我一人,我早就像剝玉米一樣脫光了自己,然後將衣服烘幹,躺在月老麵前的幾案上呼嚕一晚上,管他天崩地裂還是天塌地陷。
小仙海若在,雖一直以哥們相待,但也是個楚楚動人的女孩,我就得藏起蒙昧與色心,裝得跟柳下惠一樣,正派而傻帽。
“你冷不冷?”我問。她雙抱肩,瑟瑟發抖。
“有點。”從沒這麽柔弱過,就像這深秋時節沾滿晨露的藍色牽牛花。
這能有什麽辦法?野兔靠碰撞取暖,企鵝靠紮堆取暖,老虎靠奔跑取暖,獼猴靠擁抱取暖,我和她如何取暖?
我突然想到一種取暖方式,那就是她做我鬆軟蒲團,我做她滾燙的棉被。想到這裏,篝火將我的臉烤得更燙了。
柳下惠說:“海若,我去到廟外待會兒,你把衣服烤一烤吧。”
“不用了,外麵還下著雨呢,沒事,衣服快蒸幹了。”
我也沒堅持,“那我把火生旺點,一會兒把那個小桌子當柴禾吧,到最後把月老也燒了得了。”
海若笑笑,“當心月老報複你。”
“月老那個老混蛋,一直在用胡玉環對付我,這回我也讓他嚐嚐我的段。”
“身在福不知福,月老給你安排了多少美眉啊,你自己浪費資源,把握不住會,倒怪怨起老爺爺來了。”
“他把人參果放在我跟前,勾著我,卻不讓我吃到,分明就是一個心眼長歪了的老頑童。”
“這麽說也有點道理。”
剛說了幾句月老的壞話,幾個霹靂圍著小廟炸開了。
我有點害怕了,海若倒是鎮定自若。她笑笑說:“我反正沒說月老壞話,也沒做過壞事,雷公肯定不劈我。”
“我倒是做過不少壞事,雷公真的劈我我也認了,我怕雷公劈的不是我。”
“此話怎講?”
我小時候姥姥告訴我,雷雨天最忌諱屋點燈,因為此時雷公正在追殺妖魔鬼怪,妖魔鬼怪在恐懼之下就會朝著有燈火的地方逃跑,因為鑽到人家裏,雷公怕殺傷無辜就會投鼠忌器。
姥姥是怎麽知道的這個道理的?她曾聽老輩人講過,關鍵是她自己也親身經曆過。
所以在雷雨之夜,小孩子們既不敢啼哭,也不敢開燈,隻好蒙在被子裏牙齒咯咯噠噠,慢慢睡著。
那個夜晚,隻響雷不下雨,這叫“幹霹雷”,山頂上的狐仙、老樹頂上蟒精經常招引這種霹雷。姥姥點著煤油燈,在炕上縫著衣服。
一個炸雷過後,一股青煙飄過,一股腥臭味衝進屋子,然後一個龐大的黑影來躲雨了。
姥姥沒有看清那個黑影的長相,因為她一下從窗戶裏竄了出去。依稀記得那個家夥渾身長滿了綠毛,一對大牛角,兩隻眼睛就像四十瓦的電燈泡。
姥姥從此以後成了一個跛子。
如果是給村裏的小孩講這個故事,我會更加繪聲繪色,加上肢體語言,帶上一驚一乍的神經式效果,其目的就是給他們心靈上留下永久的陰影。給海若講的就比較平鋪直敘,連擬聲詞都沒用,本來是緩和沉默的氣氛,結果小廟裏更加冷颼颼了,一身雞皮疙瘩。海若幾乎要哭了,大眼睛一閃一閃的,楚楚可憐,讓人有種千般疼愛萬般憐惜的感覺。
真實的目的達成。我趁坐到海若的身旁,她趕緊又朝我身旁湊了湊,然後她幾乎是潛入我寬闊的懷。
她比我還要滾燙。我無聲無息地、讓她毫無察覺地、慢慢地摟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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