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臨終之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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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百九十九章 臨終之別

    次日一早,當然,是皇上認為的一早。

    陳文心被叫醒的時候,懷表上時針指著4的位置。

    她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於是迷迷糊糊地又躺了下去。

    “念念,該起了。”

    皇上親自過來叫她,她朦朧中睜開眼,隻見皇上已經穿戴整齊洗漱妥當了。

    “哦……”

    她好像還沒睡醒一般,眼睛半睜半閉,雙手環在皇上的頸上。

    皇上一直腰板,就把她從床上帶起來了。

    離了被窩才算是好一點,白露攙扶著她更衣洗漱,她才漸漸恢複意識。

    “白露,你把我的懷表拿來。”

    白露輕聲道:“主子,懷表不是在你自己身上嗎?而且……”

    她後半句話還沒說完,隻見陳文心在身上摸來摸去,最後掏出那塊嵌滿了珠寶的懷表。

    “什麽,才四點!我剛才就夢見我四點就起床了!”

    陳文心哭喪著臉,四點能叫早上嗎?

    明明還是晚上!

    外頭的天還黑著呢!

    白露一臉無奈,什麽夢見四點起床?明明是她方才看過一次表了。

    白露後半句就想說這個,不過被陳文心打斷了。

    看著她一臉苦相,白露看了看已經在外室用早膳的皇上,壓低了聲音。

    “主子,皇上一心想早點趕回京中見太皇太後。您就委屈這一日吧,啊。”

    一提起太皇太後,陳文心可算是清醒了。

    都是今兒起得太早,叫她腦子都糊塗了,把太皇太後這件大事給忘了。

    她麻溜地穿上了一層層的衣裳,“哎呀,這些先不穿。穿那麽多,都抬不起手用早膳了。”

    她已經套上了三件衣裳,嚴詞拒絕了白露要套第四件的動作。

    白露想著用過膳後再穿也無妨,總歸還在室中,有炭爐暖著。

    等陳文心坐到皇上身邊的時候,皇上正好還沒用完早膳。

    她忙要開動,皇上先遞了一杯熱奶茶過來,“先暖暖再吃東西。左右如今天色還有些暗,現在也走不了。”

    冬天天色亮得晚,皇上是心急了所以起得這麽早。

    而後發現現在還動不了身,所以用膳的速度就慢了下來,等著陳文心。

    陳文心聽了這話欲哭無淚,四點起床,起碼要等六點多天才蒙蒙亮,才能夠動身吧?

    有這功夫,還不如多睡一會兒。

    她當著皇上的麵不敢抱怨,隻是嘴不自覺地就嘟起來了。

    皇上見她方才迷迷糊糊的樣子,就知道她是沒睡醒。

    一個常年睡得晚的人,咋一早起自然難以習慣,讓她清醒一會兒就好了。

    他便道:“盛京一帶冬日沒什麽好果子,唯有凍梨和凍柿子。外頭進了上來,原要路上吃的。念念要嚐個鮮麽,配上奶茶別有一番滋味。”

    “好啊。”

    一提到新鮮的吃食,陳文心就兩眼放光,再也不困了。

    於是兩人慢慢悠悠用了早膳,又坐了一會兒,足等到天色微明才起身。

    一路上又下起了雪,風雪交加,越發難行。

    皇上絲毫沒有要停下休息的意思,大隊人馬隻好加快腳步,拚命趕路。

    一行人天明出發,直到天黑才投宿落腳,這樣日夜兼程地趕下去,終於在第八天到了京城。

    皇上擋住了那些想要迎駕的大臣們,片刻不停地往神武門趕,隻想快點見到太皇太後。

    沒想到到了神武門外,守門的侍衛已經發起了白色的孝服……

    向內看去,所有的宮人都身著縞素,步履匆匆。

    白色的靈幡換了錦旗,在高高的宮牆上頭飄蕩著。

    皇上望著眼前的一切沉默了,連日奔波的辛勞,使他微微消瘦的臉頰泛起一層青灰的胡茬。

    陳文心站在他身旁,抬頭望著他的側臉,嚐到了一絲艱澀的滄桑。

    皇上從未這樣悲傷過,他像是一尊從高高台階上掉下的神像,摔碎了一身的金銀外殼。

    露出了本質的、那個無助的孩子。

    他在太皇太後麵前,永遠隻是個孩子。

    “玄燁,咱們去看皇祖母去了,啊。皇祖母等著咱們呢,快走。”

    她拉著皇上的胳膊,把他又攙回了馬車之中,而後命令馬車直接駛到太後的慈寧宮外頭。

    李德全的聲音從馬車外傳進來,“娘娘,這可使不得啊……”

    自來也沒有這個規矩,馬車從宮外回來是必定要換乘宮中的轎攆抬進去的,怎麽能直接駛進去?

    馬車之中,陳文心一邊悄聲安撫著皇上,一邊不斷地撫摸他的臉,替他擦去淚痕。

    這個樣子的皇上,不能叫外人瞧見。

    聽到李德全的話,她將皇上擋在身後,霍然掀開馬車的簾子。

    “羅嗦!現在沒有什麽比讓皇上見著太皇太後更重要的了,快點駕車,有什麽責任本宮擔著!”

    陳文心此話一出,饒是常常相見的李德全都被這威嚴嚇破了膽。

    “快,快些趕車!”

    他一個做奴才的還能怎麽辦,皇上顯然是見著宮人們披麻戴孝已經傷心壞了,也不說話。

    現在隻能一切聽從陳文心的指揮了,就像她說的,讓皇上先見著太皇太後事大……

    馬車飛速地往慈寧宮奔去,宮中道路平坦,比在宮外更好行駛。

    駕車的人也顧不上平穩了,隻求速度快些。

    萬一皇上見不著太皇太後最後一麵,怪罪到他,那他可就萬死莫贖了。

    走在道路上的宮人們見著一輛馬車在內宮中飛快地行駛,身後還跟著飛奔的護駕侍衛,皆是一驚。

    待細看那馬車上的明黃雕龍繡鳳的紋樣,便知是皇上的馬車。

    想來皇上這樣急匆匆的,是為了趕去慈寧宮見太皇太後最後一麵吧?

    方才剛剛傳出太皇太後不好的消息,命各宮宮人都披麻戴孝地穿戴了起來,免得太皇太後一去衝撞了。

    現在皇上趕來,也不知太皇太後還有沒有最後一口氣……

    “皇祖母未必就已經去了,隻是內務府防著她一時去了,宮人們穿紅著綠地衝撞了她老人家!咱們現在到慈寧宮還來得及!”

    陳文心在搖搖晃晃的馬車中拚命地勸說皇上,幸好這是皇上的馬車,做工都極其用心。

    車夫駕得這樣快,搖晃的程度比陳文心想象的還好些。

    皇上一時回過神來,自揭開一側的車簾向外看去,慈寧宮就在眼前了。

    陳文心也看見了馬車外的情景,最後又叮囑了一句,“讓皇祖母看著皇上精精神神的,體體麵麵的,別叫她去了都不安,好不好?”

    她伸手給皇上整理頭發、衣襟,又用帕子替他擦臉,盡量維持他的體麵。

    皇上握住了她的手,用力地點了點頭。

    一時馬車停了下來,兩人下了車皆快步往裏頭趕。

    隻聽見慈寧宮的太監高喊一聲,“皇上到,勤妃娘娘到!”

    裏頭原是靜靜的,忽然哀哭之聲大了起來,叫他二人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待進了正殿,隻見地上大大小小跪了一屋子的嬪妃和阿哥公主們,見著皇上紛紛請安。

    “皇祖母呢?”

    佟貴妃正要答話,才往裏頭一指,皇上已經大步朝裏頭去了。

    陳文心跟在後頭,見狀停了停,對地上的眾人道:“皇上如今關心皇祖母心切,未顧得上諸位還拘著禮,且請起身吧。”

    她話畢,也跟著皇上的步伐朝內室而去。

    皇上因為急著去看太皇太後沒叫眾人免禮,她若不出個聲,隻怕眾人還要一直拘著禮不敢起來。

    因此她好心說了一句,在眾人看來是她細心體貼,不叫眾人難過。

    唯有在佟貴妃看來,這是可氣又可恨的行為。

    她一個貴妃還跪在地上,哪有一個位分不如她高的妃子說話的餘地?

    陳文心叫眾人起身,倒像是她這個貴妃還要給陳文心這個妃子行禮了。

    她氣得麵上難堪,見眾人都各自起來了,也隻好掙紮起來。

    皇上和陳文心已經進去看太皇太後了,她待要怎樣,也得先把太皇太後這事弄完再說。

    皇上趕進內室之時,隻見內室裏貼身服飾太皇太後的蘇嬤嬤還未穿麻衣,這才舒了一口氣。

    外頭的宮人披麻戴孝是怕措手不及,蘇嬤嬤在太皇太後身邊,她沒穿,說明太皇太後還沒咽氣。

    皇上坐到床邊上,見太皇太後平躺在床上,麵容平靜。

    許是聽見了外頭的聲音,她的眼睛睜大,直看著皇上。

    “皇祖母,皇祖母!孫兒回來了,孫兒在這。”

    她一隻手從錦被中顫顫巍巍地伸出,皇上見狀忙握著她的手,“皇祖母,你可還有話嗎?”

    太皇太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慈祥的笑意,她的聲音微弱,“並沒有什麽話。皇上如今處理朝政十分妥帖,哀家很放心,很滿足。”

    她一生輔佐了三個皇帝,第一個是她的丈夫皇太極,那時候她還年輕,並不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第二個是她的兒子福臨,他也是個好皇帝,隻是可惜聖壽不長。

    第三個就是玄燁。

    他的身上結合了皇太極和福臨的優點,勤政愛民、虛心納諫,知人善任。

    還有一個不知道是不是優點的優點,那便是癡情。

    他是太皇太後一生最為出色的成就,也是最後的成就。

    太皇太後的眼神轉向皇上身後的陳文心,陳文心忙把手遞出去,交到了太皇太後的手中。

    她口中喃喃著什麽,隻是聲音越來越微弱,讓人聽不清楚。

    皇上著急地把耳貼在她唇邊,不多時,愣愣地抬起身來。

    再看向太皇太後的時候,她已經沉沉地閉上了眼。

    她的嘴角仍然帶著那一絲慈祥的笑意,仿佛這一生再無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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