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2 禍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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啞姑慢慢睜開眼,眼前燈火下,劉秀才娘子,柳雪,巧媽媽,淺兒,柳萬,都眼巴巴盯著她看。
啞姑抬手摸臉,“我臉上又沒長一朵花兒,你們這麽看——”
脖子裏一陣疼。
“別動,已經敷上藥了。”淺兒拉住她手,垂淚:“你怎麽不知道保護自己呢,又長又深的一道口子,流了好多血,把白褂子都染了好幾處。”
一個聲音附在枕邊嗚嗚地哭,是長安。
啞姑伸手摸摸長安的頭發,依次看過眼前的人,歎氣:“出了這樣的事,真是沒想到啊——我這才知道,我們身為女子,要做點事真是不容易。”
柳萬撇嘴:“我可是男子啊——”
“去去,誰不知道你是男子!”淺兒推他一把。
柳萬厚著臉皮擺功勞:“我今天那事兒做的不錯吧?臭婆娘你難道不準備誇誇我!”
啞姑笑:“還真得謝謝你呢,那事兒做得漂亮,這是救我於水火啊——你怎麽知道我們沒有簽合同,又什麽時候讓阿維補簽了合同?還有,你這身手已經很不錯了哈,連那個壯實的小夥子都打得過了!”
柳萬越發得意,斜瞅一眼淺兒:“別以為我一天到黑就是吃白飯的,人家也在不斷進步嘛——這心也比過去細了,想事情也周全了,越來越像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了!”
淺兒吃吃笑。
劉秀才娘子和喬媽一看啞姑醒了,高興得忙忙替她倒水擦臉、端飯端茶,“今天真是太凶險了——”劉秀才娘子告訴喬媽:“你是沒見到那陣勢,那阿維就是個橫不講道理的,他娘也不是個好相與的,撲上去就打人,啞姑姑娘脖子裏就是她抓傷的。唉唉,想起來我都後怕呀,這飯碗不好吃呀——”
喬媽感歎:“確實不容易呀,啞姑姑娘為了我們大家,辛辛苦苦地忙,還受了這麽多委屈,真是不容易呢。”
隻有白陳氏在邊上冷冷看著。
她看著眼前這幾個女子還有一個柳萬夾在一起圍著枕頭上的啞姑那個親熱勁兒,她受不了,也看不慣。這柳府的教養可是越來越不行了啊,你看看吧,淺兒這個小賤婢隻是個伺候丫鬟,居然也敢公開調侃柳萬少爺,柳萬少爺居然絲毫不在意,好像早就適應了這些!還有長安那小啞巴,好像死了親娘一樣地哭,更過分的是,喬媽這樣的下等婆子,竟然也帶著孩子擠到這主子屋裏,任由孩子爬上爬下地鬧騰。這都成什麽體統啊!再這麽下去,雪兒真的無可救藥了,隻會變成又一個毫無教養的粗野丫頭,到時候不遭婆家的嫌棄才怪呢。姐姐地下有知,看到這些也會氣得從棺材裏爬起來吧。
白陳氏咳嗽一聲,一把拉過柳雪,柳雪手裏還牽著福兒小手,白陳氏一把打掉了那隻小手:“雪兒,姨娘教導的你都忘了?怎麽又拉著那小子的手了?真是上下尊卑都忘了,規矩全沒了,你是什麽人,堂堂正正的嫡出小姐,怎麽能跟下等人混在一起?你不怕髒了你的手,我倒怕壞了你千金小姐的名聲。”
福兒驟然被打了一把,腳下不穩,一個馬趴栽倒,頓時哇哇大哭。
喬媽媽抱起孩子,嘴角磕破了,血冒了出來。
“姨娘你做什麽?”柳雪大叫:“你為什麽看誰都不順眼呢?你來了我們這角院就再也沒有輕鬆日子了——我們大家都得看著你們的臉色過日子!你還不滿意嗎?”
“啪——”柳雪雪白的臉上落下一個巴掌印。
白陳氏抖著手腕,“我替你那死了的娘好好教訓你這個沒教養的野丫頭!敢跟長輩這樣口氣說話?我來了怎麽啦,怎麽讓你們不痛快了?你們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像奴才,男女不分,老少混在一起就輕鬆了?”
柳雪捂住臉嗚嗚哭。
柳萬慢慢站起來,臉上陰雲翻滾,身後淺兒死死抱住他胳膊,懇求的目光看著他,不要他出言頂撞長輩。
劉秀才娘子拿藥粉給福兒嘴唇上抹了點。
白陳氏看大家都冷冷的,沒人理睬她,氣得跺腳:“你們都不歡迎我別當我不知道,好歹我也算是高門大戶裏走出來的正房太太,憑什麽遭受你們這些小孩子的閑氣——”說著出門走了。
“快攔住——”啞姑喊。
“叫她走——”柳萬聲音更高地喊:“請神容易送神難,這尊瘟神能主動離開,是我們大家的洪福!”
白陳氏在院子裏聽到氣得差點一個跟頭栽倒。
她出了角院門其實也沒地方去,想了想,去找丈夫白玉麟。
啞姑歎息:“這一放走隻怕要壞事——回頭要在老爺跟前狠狠說一通我們的壞話,我們角院的日子就真不好過了。”
喬媽媽委屈:“啞姑姑娘,你不要擔心,大不了到時候我們這些人都走,她就是看你待我們好她就不順眼,到時候老爺怪罪下來,你把我們都趕走,估計她也就沒話說了。”
柳萬憤憤的:“為什麽這麽忍讓她?不就是落難了跑到我們家避難嘛,不安分守己地過日子,倒搞得跟皇親國戚降臨平民百姓家一樣!你們不知道,大前兒白姨夫居然找我借銀子應急,還不許我說出去。我又不當家,哪裏有多餘的錢借人。纏不過他,隻能把我隨身佩戴的一個玉佩送給他了。估計還能當個幾百兩。”
淺兒首先急了:“你怎麽能把那個玉佩送人?那可是老爺賞的軟玉玉佩呀,如今很少見了。”
柳萬呲牙:“死纏爛打地跟著借錢,不給點東西肯定打發不走——我有什麽辦法!”
淺兒跺腳:“小奶奶你給評評理,這麽貴重的東西也能隨便送人!再說那個白家姨夫也真是的,帶一大堆老婆小老婆孩子來吃白飯也就罷了,還跟小孩子誑錢,成什麽體統呀!”
啞姑不說話,怔怔看著柳萬,好久才說:“白家姨夫跟一個小孩子借錢,說明他手頭實在緊,隻是他們九口人的吃喝我們都供著,他另外還需要錢?”
柳萬白著眼珠子想什麽入了神,忽然一拍大腿叫:“我知道了,榆樹巷子——他肯定是去榆樹巷子賭錢了——”
啞姑盯著柳萬眼睛:“你是不是哪裏聽著什麽了?這樣吧,你先快去把老鍾叔請來吧——”
老鍾匆匆趕來了。
啞姑勉強爬起來,“老鍾叔,您跟我說實話,那白家姨夫白玉麟,他在我們府裏每天都幹些什麽?”
老鍾神色猶豫,“這個,這個白姨夫……”
啞姑一看這神情就知道事情不好,“老鍾叔,您就說實話吧,別有什麽顧慮。”
老鍾叔咳嗽一聲:“小奶奶,我們有過一起外出尋訪慈母塔的經曆,我也知道了你是個爽快人,才敢把這些話說出來。這白家姨夫啊,我們家當初就不該收留這一家人,留下來吃喝花銷都拋開不說,他不是安分守己過日子的人啊——”
柳萬插嘴:“那阿維跟我說榆樹巷子裏來了個豪賭的白爺,出手闊綽,還揚言說是什麽清州府的大戶,本來是不缺銀子花的身份,隻是眼下落魄了,我就覺著不對勁,這個人好像就是白姨夫。”
“可不就是。”老鍾叔搖頭:“他來了後隻安安分分坐了三天,就覺得無聊,要出去在外頭找樂子,我攔了幾次,門口也攔著,你說這非常時期,他的身份又敏感,躲著藏著才對啊,怎麽能跑出去招搖呢?可他一個大活人,哪裏攔得住!不是拿錢賄賂門口的小子,就是自己強硬往出闖,我們家老爺心軟,說親戚裏道的,不好黑臉——他出去賭博也就罷了,還把客居小院裏的東西偷了拿出去典當——”
“真有意思!”啞姑笑了起來。
笑聲把大家都給蒙住了。
這時候了,居然還笑得出來!
“他一家人攪擾我們也就罷了,還借錢、偷東西、賭博,而他的大老婆在我這裏好吃好喝的養著,居然看誰都不順眼,處處給我們挑刺兒,就在剛才,她和我們撕破臉皮,走了——口口聲聲說我們是窮人、下人、低人一等,跟我們擺大戶人家正頭太太的款兒,原來大戶人家就是這樣的做派——寄人籬下還不安分,真是有其夫必有其妻啊,要不是看在白子琪的麵上,我才不會理財她!真不知道白子琪都是怎麽受的。”
“不幹白表哥的事兒啊,他可是少見的好男兒!”柳萬趕緊護短。
老鍾欠欠身子,“說起來白姨夫家多虧有個白老將軍,白家老姨太太也是個能主事的女人,年輕的時候都是她支持家中生計,後來白老將軍歸隱,過日子的事又有他盯著,這白玉麟從小嬌生慣養,長大了就是個公子哥兒,眼看著大半輩子都這麽混下來了——隻是如今家中遇難,中落到如此地步,實在是該改一改那毛病,為一家人的將來做個長遠的打算。”
啞姑點頭:“他竟然不想著複興家業,而是成天混吃等死,這樣的人真是個奇葩啊。”
老鍾叔細瞅啞姑的臉,“小奶奶,老漢我說句多嘴的話,你就不該管這家人,我聽二姨太太說你背後悄悄給他們支付生活費。你何苦呢,一來他們不知道珍惜,就算他們知道了真相也不一定會領情,二來瞧你把自己累成啥樣了,這麽下去身子怎麽受得了!”
啞姑沉吟,“我也是略微盡一點心意罷了,看在白子琪表哥去年冬天多次給我們幫忙的份上,我照顧他的家人父母三個月不為過。不過我也確實不是鐵打的,我的善良也是有限度的。老鍾叔,這個月起我已經沒能力繼續供應他們九個人的吃喝用度了。至於接下來怎麽辦,你們看著來吧。”
老鍾眉頭緊皺:“畢竟是親戚,老爺也不好直接把人趕出去,再說我們這樣的人家,也幹不出這樣無情無義的事。隻是,如果白家姨夫真不安分,萬一惹來禍端……”他沉吟著,難以決斷。
啞姑也犯愁,本來想著是好事,親戚落難投奔,收留一下是應該的,白子琪不知下落,隻要她啞姑活著就不會看著他的親人流落街頭無依無靠,可誰知道這一家人這樣不省事。現在倒成了燙手的山芋了。
目光懶懶地瞅著燈火,燭花閃爍,門口一個人頭在悄悄張望。
“誰呀?”啞姑首先看到。
柳萬一把掀起門簾。
一個小廝身子咕嚕跌進來,“鍾管家,可算把你找著了,事情不好,外頭傳來消息,白家姨夫叫官府捉走了——老爺氣得跳腳罵人呢。”
他們剛才還擔憂呢,沒想到事情轉眼就來了。
啞姑一著急就冒出一頭汗,想站起來,這身子骨竟然軟得站不住,隻能再次躺倒,氣得咬牙,“真不叫人省心!”
老鍾叔匆匆趕往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