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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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細如絲麻,天色暈暈沉沉。徐州已經連著下了大半月的雨,土地泥濘而濕潤,稍不小心,就會沾染一腳泥水。
在這場秋雨之中,淑山書院的一批學生也從書院結業,各奔東西,走向各自的前程。
白少謙啟程的時間也就在這幾日,他收拾好了本就稀少的行李,一一告別了師長,隻等參加完最後的謝師宴便出發。
但他心中,卻依然有些牽掛放不下。所以他今日去了虞府,不出所料的看見友人手執賬目公本,聚精會神的核對。
“你來了。”虞喬抬頭道,身著一件金線白底長襟,膚色如玉。他的容貌沒有一絲一毫的磨損,似乎毫無異常,精氣神也與平時無二。白少謙看著卻心中一痛,低低道:“好些了麽?”
“好多了,不過是前日受涼,得了風寒,不是什麽大事。”虞喬平靜道:“多謝你來看我。”
“你我之間,何必言謝。”白少謙走到他身旁坐下:“我不出幾日就要離開,山高路遠,以後相見怕是有些難。所以想來多看看你,看看你有沒有事。”
虞喬握筆的手停了停,“你也要走了麽?也好。”他自言自語道:“寧玉姐和你一起去麽?”
“是的。所以我們要走的快些。”白少謙憂心的看他:“我聽聞,虞弟,你......”
“怎麽?少謙兄,莫非你也相信那些流言蜚語不成。”少年輕笑了一聲:“我好的很,你放心吧,我父親不會作出那樣的事情,我相信他。”
近日不知是哪裏傳來的流言,說虞長笙在京城與另一女子有染,還育有一女,比虞喬年紀還大幾分。傳得沸沸揚揚,好似真有其事。虞長笙身居高位,如果沒有親眼所見,誰敢造謠虞家家主?如此一來,虞一郎的處境就非常尷尬了。
雖然是個女孩子,不能與他爭權,可偏偏比他還大上一些。那豈不是說明,吳家和虞家的聯盟早已名存實亡?
如果吳虞兩家關係破裂,那虞喬這個他們結合的象征地位就岌岌可危,因為虞家不會信任他,吳家也不會。
當了這麽多年的世家一郎,明裏暗裏不服虞喬的人可不在少數,萬一他有一天從這個位置落下,很可能粉身碎骨,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友人才會為他憂心。
“虞弟,我不是這個意思。”白少謙斟酌著語氣道:“我知道你不會在乎這些,可,我有些擔心你的狀態。”
從那個人離開以後,你就再也沒有笑過,整日整夜地埋首於公文之中,這樣真的好嗎?逞強不肯示弱的你,真的有外表看上去那樣坦然?
這樣的聯想,叫白少謙不能不擔心,不能不著急,他望著這個和弟弟一樣的友人,努力將自己的關心傳遞出去,企圖給他一絲溫暖,讓他好過一些。
他也確實做到了。
“少謙兄,我知道你想問什麽。”虞喬放下了筆,淡淡道:“是我讓他離開的。我也不會後悔。”
“我和他已經走到了最後一步,如果他再留在我身邊,我會害死他的,時局詭譎莫測,一絲一毫的漏洞都會被人攻擊。所有人,都知道虞一郎有個喜歡的人,所有人,都會千方百計的拿他來攻擊我。”
“我知道,他可能會不在意,可是,我什麽都給不了他,我注定是虞家的人,要挑起虞家沉甸甸的責任,我可以委屈自己,可我憑什麽要他和我一起受委屈?沒有名分,上不了台麵,改日我另娶良家好女,要置他於何地?”
“我注定不該是個情種,所以也隻有由我來斬情絲,哪怕他覺得我冷酷無情,鐵石心腸,也不過是一時之痛,總比日後藕斷絲連來的痛快。”
虞喬盯著麵前的賬目,平聲靜氣道:“人選擇了一樣,總要放棄另一樣,沒什麽好說的,我就是這樣虛偽的家夥,少謙兄覺得惡心麽?”
“虞弟!”白少謙驚怒交加,又是心疼:“你何必這樣糟蹋自己!”
虞喬笑了起來:“這算什麽糟蹋——實話實說罷了,好了,說點別的吧,少謙兄,你要去的地方是在益州吧?那裏似乎離金人很近,安全嗎?”
“還好,顧家軍在那裏守境,不會有什麽大問題。”白少謙頓了頓道:“但南方那邊很不太平,最近鬧的厲害,金人都殺到南門關了,再進數百裏,便能到徐州。”
“秋日本就是那群畜生最狂妄的時候,不出來強掠一番,怎麽熬得過冬。”虞喬聲音冷漠道:“放心,他們進不了徐州,徐州城外兵防嚴密,有肖將軍守衛,此人雖與我父親不和,但兵學才幹皆是上品,有他在,金人猖狂不得。”
“如此我便放心了,但總這樣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白少謙感慨道:“總有一天,我大齊應把那群韃虜永逐出國境,叫他們永不得來犯。”
“這是自然之事。”
白少謙走後,虞喬在案前提筆猶豫片刻,還是起身,去尋了母親吳音。
吳音住在離虞府不遠的一處精巧別院中,整日擺弄花草。她和虞喬的關係較為親近,看到兒子過來,微微笑道:“阿喬怎麽來了?”
虞喬笑道:“來看看娘親。”
吳音是頂尖的美人,年輕時便有傾國之稱。她和虞喬的美又截然不同,虞喬是冰冷優雅的水晶玉石,看似剔透,卻堅硬無比。她卻是活生生的花,嬌柔的瓣,那樣美,那樣容易凋零。
愛情讓她綻放,也讓她凋謝。她的生長,成熟,死亡,隻能為了一個人,也隻有那一個人。
女人溫柔地望著她驕傲優秀的孩子,不能說她是個不好的母親,隻是,她除了是個母親,更是吳音。
虞喬喝了一口侍女奉上的茶,眸光閃了閃道:“娘最近可聽聞過外界的一些流言?”
“我住在這裏,能聽到什麽。”
“也是,不過是些閑人嘴碎。”虞喬停了停道:“說父親他在京城......和一名女子有染,育有一女,想必不過是謠言罷了,想玷汙虞家聲譽。”
吳音笑了笑:“那可未必。”
驟靜。
虞喬一點點抬起眼,本來是平常的動作現在卻顯得格外艱難,他眼中女人溫柔平靜的神情似乎立刻陌生了起來,他艱澀道:“娘......”
“你父親的心很大,區區一個吳家滿足不了他。”吳音用一種談論天氣一般的口吻平淡道:“他總想要更多的,所以他不會放下我,但也不妨礙他獲取更多的。”
“娘!”
“不要激動,阿喬,你的地位沒人能動的了。”吳音微笑道:“隻要我吳家一日不倒,你就還是虞一郎,可你也要記住,你畢竟姓虞,是虞家的人,不要太相信別人,這一點,你要向你的父親好好學學,聽說你前些日子收留了一個人,又放他走了?”
虞喬渾身發冷,手中杯盞傳來滾燙的溫度,卻溫暖不了他的身體。
“這樣很好,做的很好。”吳音道:“在你沒有足夠的能力之前,不要表現出對任何事物的喜愛,不然不但你會受傷,他也會死。你畢竟不是你父親,本事還沒那麽大。”
虞喬死死握住手指,指甲戳破了掌心,他卻對疼痛恍若不知。他盯著美麗的女人道:“那您打算怎麽辦呢?”
“我啊......”
吳音笑了起來。
她的眸光穿過虞喬,看向了掛在正院堂中的那把匕首,鑲嵌在最中央的紅寶石鮮豔如血,匕身寒光淩淩。
上邪。
我欲與君絕。
又過了幾日,淑山書院的謝師宴定在了有名的醉花樓,書院學生盡數到齊。虞喬也不能例外,他們共飲三百杯,祝彼此馬到功成,一切順利。
無論以往有多少爭吵不滿,起碼這一刻的心意是真誠的。
虞喬和白少謙手持酒盞,恭恭敬敬地朝白楊老先生行禮,老先生慈愛地看著這兩個他最欣賞的弟子道:“但行好事,莫問前程。不忘初心,方得始終。”
虞喬與白少謙齊首應是。
一場醉花宴,風流知多少,白衫學子的郎朗讀書聲恍如隔夢。白少謙辭別了同窗,虞喬送他到城門,道:“寧玉姐的事情我已經安排好了,她下午便會隨你去。”
白少謙隆重道:“多謝。”
虞喬搖搖頭,想要說什麽,還是笑了一笑,這是這麽多天他第一次笑。白少謙心中一動,道:“虞弟,我還是覺得......”
他的話沒有來得及說完,就被一聲巨大的轟隆聲打斷了。虞喬和白少謙同時露出愕然之色,向發聲處望去,隻見東邊城牆濃煙滾滾,不會便有廝殺吆喝之聲傳來!
白少謙的瞳孔驟然一縮!
“是金人!!”
“金人殺進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大概就能結束回憶了,忽然有點依依不舍。
白少謙,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