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藥王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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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南柯大概是三個人中間唯一一個臉上有表情的。

    氣氛如此古怪,若是在平時, 以他的性格, 隻會放任氣氛更加古怪。可此時總覺得不對勁, 總覺得是他引起來的——可分明他不過是為謝長襟擋了一道真氣, 這也能怪他麽。

    謝長襟也就罷了, 反正從他小的時候開始,這位三師兄就人冷話不多。不知感恩、恩將仇報。

    但一向黏黏糊糊的沈寄不知道生哪門子的悶氣,眼神也不和他交流, 隻要徐南柯一看向他, 他就毫不留情地將目光移開。徐南柯平時習慣了被沈寄眼巴巴的目光追著跑, 現在沒人盯著自己, 總覺得少了點什麽, 心裏空蕩蕩的,說不出來是個什麽滋味。

    竟然頗有些失落感。

    於是忍不住視線長時間地落在他臉頰上。

    整整六載春秋過去, 沈寄麵容一如既往地姣好,隻是身上的氣質卻發生了很大變化。初見時太過銳利鋒芒, 是為了掩飾內怯與窘迫。此時猶如被打磨過的玉石一般, 留下清冷雋逸與從容不迫。

    當然,不撒嬌耍賴的時候, 他還是非常符合原遊戲給他設定的人設的。

    此時, 眼瞅著沈寄一人騎馬在前麵, 身著白衣,脊背挺得繃直。徐南柯就能想象出他此時抿緊嘴唇、委屈巴拉的小模樣了。

    徐南柯忍不住策馬上前,與他並肩而行, 剛摸了摸鼻尖,準備沒話找話,身邊的嬌氣包就騎著馬迅速衝了出去,將他甩在後麵一大截。

    隻能看見他背影並且被他馬蹄甩一臉塵土的徐南柯:“……”

    有沒有搞錯!受傷的明明是他,為什麽搞得好像是他讓沈寄受了傷一樣?

    他看了眼後頭,謝長襟也麵沉如水地騎馬掉在後麵,有幾分心不在焉。

    徐南柯這麽多年好不容易做了件好事,誰知道被兩頭埋怨。

    太過分了。

    徐南柯哪裏是會接二連三拿熱臉貼冷屁股的人,一次就夠了,若是再有第二次,他隻怕會掉頭就走。

    盯著前方沈寄的背影,心裏生出一股莫名奇妙說不出來的煩躁,他並非能夠輕易被別人情緒影響的人,現在實在有些過於反常了。

    定了定心神,徐南柯暗自盤算,現在沈寄已經得到了那枚上古凶獸的靈丹,以及魔頭無凜的千年修為,一時或許消化不了,但若是閉關三四月,定能在這短短時間內衝到元嬰期,他這般年紀,若是能步入元嬰,應當會在修.真界引起相當大的轟動了。

    等到前往藥王穀,將體內真氣之毒化解後,便回到清元派,將他關上一年半載好了,滅滅他被自己養出來的嬌氣性格。隻是原劇情裏根本沒有藥王穀這回事,藥王穀穀主修為那般高,已經是劇情很後麵才會出場的人物了。不知道這次會不會出什麽岔子,真是憂愁。

    正這麽想著,徐南柯身下的馬忽然失蹄一下,差點沒把他摔下來,這些馬並非凡間普通的馬,日行千裏,等同於禦劍飛行,都靠的是駕馭之人的真氣。

    徐南柯眉頭神經質地跳了跳,臉色一變,朝體內探去,僅僅大半日過去,他體內的靈力居然已經隻剩下一半了,整個人猶如破了洞的大水缸,靈力不停外溢,如今隻剩下築基前期,竟然連這馬都無法駕馭!

    他蹙起眉,剛打算夾緊馬腹,催促前行,耳畔就傳來一聲馬驚叫聲,前方那人調轉馬頭,飛奔而來,徐南柯還沒來得及瞥清沈寄臉上的冷意究竟是什麽個含義,沈寄就從馬腹上一躍而起,落到他身後,雙手繞過他持住馬韁。

    兩人前後騎在馬上,沈寄虛虛環抱著他。

    背上瞬間熱乎了起來。

    耳畔疾風擦過。

    徐南柯這才發現沈寄的身形已然拔高一截,與幾年前的那個小家夥不可同日而語。澎湃洶湧的真氣浩蕩而來,馬驚叫一聲,拔蹄飛馳而去,將謝長襟遠遠地甩在後麵。

    僅僅一日之間,沈寄身上的修為竟然已經有著天翻地覆的變化,此時修為倒退的徐南柯幾乎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威壓了,不過沈寄有意減輕自己身上的威壓,於是片刻後徐南柯的那種被壓製的感覺退去。

    徐南柯有些憋屈,他耗費幾年的功夫給沈寄做嫁衣,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教的這小子一言不合耍性子給他看的,這樣下去還得了,還不得趕緊殺殺他的銳氣,最好是大罵他一頓,將他關進柴房,讓老鼠蟑螂把這小兔崽子吃掉算了——他心裏這樣想,嘴上卻放柔了語氣,問:“沈寄,你這一路上到底生什麽氣?”

    身後沉默片刻,小氣鬼的聲音才傳來:“師兄自己想。”

    就是想不通才問你的啊!徐南柯從小就這樣,在孤鶩山上時學習,最不擅長的一門功課就是揣摩別人心思,叫他分析如何逃生、采用什麽招式倒還好,一叫他去做那些攪混水的任務,他就兩眼一摸黑。

    原先揣測李若烽的心思,無非是把握一個點,李若烽想要得到利益,那麽將利益從他手中奪過來便是。

    但要想揣測沈寄的心思,簡直比登天還難好嗎。沈寄小時候還好,什麽都寫在小臉上,此時長大了,整個人也變得越發高深莫測起來,有時候前一秒還在笑著撒嬌,後一秒又莫名奇妙地板起臉不認人。

    “又沒餓著你冷著你,吃飽穿暖,受傷的也不是你,你有什麽好氣的。”徐南柯目視前方,道。

    沈寄怒極反笑,盯著徐南柯的後腦勺,道:“師兄覺得我整日為你燒菜做飯、整理衣服,是因為我整日想著吃吃喝喝才做那些的麽?”

    “那便是因為謝長襟了,你不喜歡他?”徐南柯笑了,領悟了。

    謝長襟一出來,沈寄便不喜歡他,沈寄這人對外界有很嚴重的戒備之心,起先玄六時常來落日峰串門時,他也非常討厭玄六,還動不動眼眶發紅、含著眼淚逼徐南柯趕玄六走,可惜一晃三年過去,他可憐巴巴、我見猶憐的小模樣很少出現了,真是令人難以介懷。

    徐南柯想了想,道:“這好辦,你不喜歡他,我告訴你他的弱點,他這人功夫強,但是最怕那些毛茸茸的小動物,還字寫得極醜,你拿這一點去羞辱他,他鐵定跳腳。”

    誰料沈寄的臉色更黑了:“師兄為何連這些關於他的瑣事都知道?”

    “重點在這裏嗎?”徐南柯一臉不可思議:“沈小寄,你就這種抓重點的能力,是怎麽修煉那些繁瑣的心法劍法的?”

    身後的人一言不發,冷著臉縱馬向前,將謝長襟丟得更遠了一些。

    整整花了一日,三個人才一前一後地抵達藥王穀。

    藥王穀處於賭城北邊,極為嚴寒的地方,再往西北去,便是魔沼鬼域和萬妖穀了,那裏極為凶險,與藥王穀中間僅有一道連綿大山和層層禁製相隔開。

    此時天上鵝毛大雪,馬踏雪痕,藥王穀空無一人。

    原先以徐南柯的修為,抵抗這區區嚴寒是沒有什麽問題的,可是這時他的修為一路掉,已經掉至煉氣九層了,再過一日,完全可以恢複一個普通人了,真是令人發笑。

    徐南柯瑟縮著下了馬,身上就被披了一件大氅。沈寄隻穿著單衣,站在他身邊,臉色比這寒風大雪更冷,對謝長襟道:“你在這裏看好我師兄,我進去叫人。”

    “你師兄?嗬,既然是你師兄,我為何要替你看守?”謝長襟語氣平平,但眉宇間分明流露出不悅。

    “好了好了!兩位大俠打住!”徐南柯匆忙打圓場,萬萬沒想到自己上一世好歹也是個令人聞風色變的反派,現在居然淪落到給兩個幼稚的人當和事佬,還沒有小費。

    沈寄一言不發,盯了盯師兄,然後轉身進了藥王穀。

    這藥王穀屬於修.真界和凡界中間的地位,穀主早在幾十年前就步入了分神前期,距離渡劫隻有一步距離,因此藥王穀中雖然並沒有什麽下屬,但僅憑穀主江詩河一人之力,就足以令眾人畢恭畢敬、不敢得罪。

    藥王穀在江湖上規矩頗多,其中有一個就是來求醫的必須是一人前往,否則穀主拒不接見。

    徐南柯揣著手和謝長襟站在外麵,天氣實在太冷,自從金丹期之後,徐南柯還沒感受過這種冰封三尺的凍感,盡管身上穿了兩件大氅,仍然冷,忍不住嗬出一口氣,擦了擦手。

    謝長襟神色莫辨地盯著他:“小師弟,既然你五年前便已經寄身於清元派弟子徐真身上,為何一次都沒有回過孤鶩山?”

    徐南柯雖然在孤鶩山上長大,可其實下山出任務的時間居多,大部分時間在山川河海之間風餐露宿,所以實際上,除了最開始時在真水道長手下修行那段日子,在孤鶩山上的日子極少。他借著徐真的身體還魂後,之所以沒回去,一是因為沈寄這邊脫身不開,二來其實是因為他心裏不大願意回去,若要回去,師父必定對他莫名奇妙還魂這件事情很感興趣,說不定一時興起,就追著他把他解剖了也說不定。

    再然後還有一個,在清元派這種安逸的日子待久了,比起殺人,他更喜歡每天調戲下小嬌花沈寄,和玄六一同偷雞摸狗。隻是這話,是萬萬不能在謝長襟麵前說的。

    徐南柯沉默片刻,才悠悠地開口:“我若回去,你們見我已經活下來了,不就把我屍體燒了嗎,幸好沒回去。師兄,我那原先的殼子可生得俊俏得很,你千萬要給我保存好,我兩年之內定能回去。”

    謝長襟冷冷嗤笑道:“沒心沒肺的東西。”

    徐南柯一笑置之,道:“你將我屍骨好好安置的恩情,我可已經報答了啊。”

    謝長襟別過臉去,盯著遠處的雪樹,神色複雜,沉默片刻,才又道:“你又為何對那小子這樣上心?我看著你長大,你終日憊懶,可從來沒見過你對誰這麽上心。”

    這個問題倒是叫徐南柯語塞,不知怎麽,他有點不想討論沈寄,隔了半晌才低聲道:“他對我很好。”聲音低得仿佛在自言自語。

    這個回答說出口,就連他自己心頭也猛然一驚,他原本以為自己會扯些“清元派長老命我照顧好他,我不敢不從”之類的屁話,再不濟也是因為係統任務的緣故,誰知說出口的竟然是這個。

    謝長襟猛地回頭,視線落在沈寄毫不猶豫脫下來,披在徐南柯身上的那件大氅上,眸光中多了幾分了然,神情卻愈發複雜。

    他既然是看著徐南柯長大的,自然知道徐南柯的身世。作為一個孤兒,被帶上孤鶩山上後,又終日被逼著修煉,出任務時身上帶血掛彩是少不了的,偶爾身上洞穿了幾個血窟窿,拖著廢胳膊殘腿回來,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隻是他也同樣在孤鶩山上長大,與徐南柯吃同樣的粗茶淡飯,修同樣的行,受同樣的傷,甚至更重的傷,便也從沒把這些事情當一回事。天寒地凍,若是覺得冷,自己加衣服便行,何需他人添衣。

    自然也沒曾想過,徐南柯竟然會將別人的一點點好處記掛心頭。

    “你覺得他對你好?你忘了師訓了,別人對你好十分,你隻能報以一分,別人對你狠一分,你便要報複十分回去。可你現在是怎麽做的?”謝長襟負手立於樹下,盯著徐南柯,森然笑道:“我問你,對付無凜時,你手中的上古凶獸的靈丹,為何想也不想地就給了他?”

    徐南柯怔了怔,此時回想起來,才發現當時腦子裏想的竟然與任務積分無關,隻是一心想讓沈寄變得更加強大,強大到沒人可以欺負的地步——

    可是,為什麽會這樣?他分明是因為任務才幫助沈寄的,要是沒有任務,他還管沈寄個屁,以他的性格,不落井下石都算好的了,鐵定趕緊撒手走人呀。

    謝長襟步步緊逼,又問:“你算上一算,可以提升幾十年修為的凶獸靈丹,和一件衣服比起來,孰輕孰重?”

    徐南柯被天寒地凍的大雪冷得全身發抖,還有幾分哆嗦,這幾日他一思索起他和沈寄之間的關係時,便滿腦子漿糊,此刻更是,怎麽理也理不清,便咬牙道:“師兄,別廢話了,我的事情你別管。”

    謝長襟直視他的眼睛,片刻後一聲嗤笑。

    ……

    沈寄進了藥王穀後,便進入一道極為強大的禁製中,身後水波紋波動,追銀鳳居然失去了作用,他感應不到徐真,心中有幾分慌亂,但是此時師兄身負重傷,如果七天之內再無解藥,隻怕來不及,不能再畏頭畏尾了。

    沈寄顧不上那麽多,快步走了進去,隻見破樓閣台幾座,屋子幾間,其中被零零散散幾座假山隔開,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茫然無際的大雪和竹林,看起來相當落魄,半點也不像聞名遐邇的藥王穀。

    他手中長劍往地上一擲,劍身埋進地底下三尺深,周身真氣激蕩,力沉千鈞地吼道:“江穀主,清元派弟子沈寄求見。”

    可無人應答,沈寄蹙了蹙眉,將絳雲拔出來,準備硬闖,誰知這時從竹林中閃出一道身影,猛然上前,一句話不說上來就是一道猛烈真氣。沈寄猝不及防,肩膀受了一道,瞬間整隻右手都失去了知覺。

    他深吸口氣,眼眸沉了沉,將劍換到左手,上前與那人過了幾招,但是還沒有十招,就敗下陣來。他先前是金丹後期,服用靈丹,以及同時受了無凜近千年的修為後,體內真力還沒來得及融會貫通,因此此時仍然還是金丹後期,即將突破。

    那人又是一掌劈來,沈寄連連吐出幾口鮮血,竟然感覺這些日子以來擋在丹田內的那堵大壩瞬間決堤,令他渾身真氣猛然暴動起來。

    他整個人不可抑製地飛上空中,黑發無風自舞,周圍靈力激蕩,幾乎將整片竹林毀成一片,頓時眼神陡然森寒地看向方才那人。

    一名年輕玄衣男子負手站在下麵,麵容疏朗,正是江詩河,他淡淡地看著沈寄,道:“你即將突破了,此時瞪我幹嘛,趕緊調和體內真氣,否則爆體而亡就休怪我了。”

    沈寄頭痛欲裂,雙目暴風聚集,此時也不得不按照他說的做,便握緊拳頭,閉上眼睛,將體內滔滔如黃河之水的真力調轉開來。

    ……

    徐南柯和謝長襟站在外麵,隻能感覺到藥王穀的結界一波一波地震動,靈力激蕩,令人色變。難不成是裏頭的江詩河正在突破?可他已經分.神後期了,若是再突破,便是渡劫,這種修行大能的渡劫絕不可能這樣輕易,至少得花上幾百年。

    大約等了幾個時辰,徐南柯眼角眉梢都掛上了冰渣子,從藥王穀中才出來兩名衣著黃衫的小姑娘,長得都非常美,輕聲道:“穀主請二位進去。”

    徐南柯心道,沈寄呢,這麽久還沒出來,不會出什麽事了吧。於是顧不上拂去頭上積雪,毫不猶豫地進了藥王穀,四肢僵硬,差點沒摔倒,倒是被兩名小姑娘扶了一下,他有些尷尬地摸了摸自己鼻子,然後繼續朝裏麵衝。

    謝長襟見他這副猴急樣,又是恨鐵不成鋼,蹙眉瞪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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