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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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弗緹斯·加爾納而言,他真正的人生已經在少年時代的某一天終結。
那一天他走到了魔女阿芙莉亞的魔石前,從被修造為石磨形狀的魔石中拔出了那把名為“伊德拉西”的弓。
深林裏的每一片綠葉都震顫起來,發出呼嘯一般的鳴響。葉頂的露珠因為震動而齊齊下墜,驚起無數宿棲的飛鳥。伊德拉西之弓震顫起來,散發出猩紅的光,向著渾身傷痕、衰頹瀕死的少年發問了。
“你的願望是重鑄這個世界嗎?”
“為了重鑄這個世界,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都心甘情願嗎?”
“現在,對著伊德拉西之弓起誓,你將永不反悔,並用這把弓射殺你口中所說的敵人。百發百中、絕無仁慈,必令那家族血流成河。”
少年的嘴唇動了起來,如約許下了誓言。伊德拉西之弓上散出淺淡的血色煙氣,向外一寸寸蔓延,讓沾到的第一片葉子凋敝萎頓。隨即,便是第二片、第三片……整座碧綠鬱蔥的森林,猶如被腐蝕一般,漸漸化為衰頹。
然後,少年弗緹斯背上了魔弓伊德拉西,離開了枯萎的森林。
而現在,他站在城牆上,麵對著自己的敵人。
隨著軀殼漸漸修補完畢,英俊的外表又覆蓋了那些森森的白骨。他用那雙深邃的眼眸注視著自己的女主人,再次詢問道:“你害怕嗎?”
戴婭眸光一動,她高抬麵孔,露出不屑一顧的神態來,話語冰冷而從容:“我並非無知的賤民,又豈會因為這種小事而感到驚恐。”
弗緹斯重新戴上了兜帽。
“每一次拉開這把弓,我身體的一半都會化為白骨。將弓弦引滿後,白骨又會重新長為我的**。”弗緹斯對她說:“除了痛一些並沒有什麽大礙。我的主人,你不用憂慮。”
“我並沒有在憂慮!”她執著地說。
她想到當初在奧姆尼珀登外看到的景象——那把弓深插在土地中,周圍的屍體保持著朝弓伸出手的姿態,以駭然驚恐的姿態死去。一半的手臂化為白骨,死狀淒慘——那群人,必然是拿起了弓,又無法承受被剝去血肉的痛苦,堅持不到引滿弓弦的瞬間便鬆開了手。
戴婭想不出,那到底是怎樣的痛苦。
剝開血肉,化為白骨,再重新長出新的肌肉和皮膚——一次又一次,直到對痛苦感到麻木。
她嬌嫩的肌膚上若是有了微小的劃痕,都能讓她蹙眉憂慮不已,更別提那樣偌大的痛楚。
兩人旁若無人的對話,讓站在一旁的辛克萊麵色愈發複雜。他緊緊地攥起了自己的拳頭,咬住牙關,努力撫平心底的波動。
辛克萊和這座城市裏的所有人一樣,對弗緹斯·加爾納的感官十分矛盾。既厭惡,又敬佩。既無法離開他,又想逃脫他。
王軍動了起來,用新的士兵填滿了空缺的位置。更為龐大的銀色盾牌架了起來,試圖抵禦那用血與肉交換來的血腥一箭。
城牆上的滾石傾瀉而下,伴隨著轟隆巨響,朝著攻城的軍隊碾壓而去。巨大的石塊尚未落地,便遇到了銀色的符文,隨即便在刺耳的聲響中被符文消解為一團洋洋灑灑的粉末。偶有穿過神官符文的巨石落地,便傳來撼天的響動與哀嚎聲。
弗緹斯再次拉開了弓弦。
猩紅色的箭自空中飛射而出,迎著銀色的士兵之海急速掠去。撼耳的響動再次傳來,迸射的刺目光輝令城牆上的人都閉上了眼。
王軍的神官為了阻擋住他的箭,布設了極為嚴謹的法術。就算如此,也隻能稍稍延緩一會兒箭矢的前進。隻要他引弦,便必然百發百中,無一漏缺。
戴婭歪過頭,明白了弗緹斯為什麽可以成為叛軍的首領,差點殺入上都,將整個帝國推翻。如果不是被同伴出賣,他可能會成為下一個王朝的開辟者。
城牆上一片忙亂,王軍射來的武器命中了不少守城的士兵。救援者慌忙地搬運著傷者的軀體,或者就地替傷者拔出箭頭、包紮傷口。
在這片忙亂裏,戴婭就像是一個事不關己的局外人一樣,淡漠地立在一旁旁觀著。她雖然為快樂城架設了防禦法術,但城池太大,就算憑借她的力量,也無法依靠孤身一人的自己來維係整個城池的防禦。因而,這裏還是會有傷者出現。
城牆上的喧鬧聲太過,這讓她蹙起了眉。
習慣了神殿的寧靜幽深,她已經許久沒看到過忙亂嘈雜的場景了。而眼前這鮮活紛鬧的場景,則提醒著她世界真實的模樣——戰爭、混亂,鮮血與殺戮都是存在的。
戴婭仰起頭,入目是鉛灰色的天空。黑壓壓的雲低低地擠在一起,醞釀著一場隨時會到來的暴雨。幾滴冰冷的水珠落在她的麵頰上,是從天空中墜下的雨水。
有一位傷者被搬到了她的身旁,醫生正替那傷者包紮著傷口。濃鬱的血腥氣息蔓延開,傳入了她的鼻端。
許多年前,她也曾聞到過這樣濃鬱的鮮血味道。
豔麗的紅色鋪滿了白色的台階,族人的屍體鋪滿了堂皇瑰麗的殿堂。父親被割下了頭顱,連帶著那頂裝飾著珍貴寶石的王冠一起安置在花瓶上。而那個篡位者,便清清冷冷地站在一地豔紅的血泊裏,用白色的衣袍下擺擦拭著劍。
他的腳下匍匐著兄長的軀體,直到死前的最後一刻,那位前朝的王儲還用雙手緊緊抱著篡位者的腳踝,做出企求的姿態。
而那冷酷無情的篡位者,睜開了猩紅的雙眼,答應了前朝王儲的最後請求。
“……我答應你,會和你的狄羅平分這個帝國。”
耳邊傳來的呻|吟聲讓戴婭回過了神。
那位傷員倚靠著城牆,露出痛苦的麵色。糾結茂盛的胡子,擋不住一張蒼老垂朽的麵孔。他雖然年紀很大,可身軀結實,像是軍人和樵夫的集合體。這座城市裏的男人大抵和他一樣,從小便不停地勞作著,因而有著強健的體魄。
他抬起麵孔來,視線接觸到麵前站著的女人,渾濁的眼裏竟然有了一絲與此刻不符的光彩。
“您是,守護著這座城市的神官閣下嗎?”
老人用沙啞的嗓音問。
麵前的女人端莊、美麗、聖潔,在一片灰暗的戰場裏卻不沾塵埃,像是神降下的光芒。
她沒有回答。
“您必然就是弗緹斯帶回來的那位神官了吧。”老人露出了年邁的笑容,說:“感謝您為了快樂城而站在這裏。……向光明之神敬酒,祝你享受無盡快樂。”
戴婭默不作聲,隻是抬起手指,慢慢地在空中寫出了一道法術。銀色的光芒從她的指尖落下,籠罩在傷員們的身上。瞬間,便驅散了那些傷口的痛苦。
銀色的光芒太過明顯,連遠在城下的王軍都發現了她的法術。
“快樂城之中,竟然也有神官存在嗎?”
“是哪一位神官背叛了帝國!到底是怎樣的蠢貨,才會去選擇幫助那群大逆不道的賤民?!”
弗緹斯·加爾納的弓箭,已經足夠讓人束手無策。此刻,快樂城中又有了一位神官。王軍的將領們意識到狀況並不簡單,再繼續保持著攻擊的勢態,損失會更為慘重。
在久攻不下的境況下,王軍選擇了暫時地撤退。
快樂城的城牆下,漸漸恢複了安靜。而城牆上,則是久久不歇的騷亂。
辛克萊在人群中搜索著那道白色的身影,隨即匆匆地追上了戴婭的腳步。他喘著氣,慌忙地道著謝:“神官閣下,感謝您伸出援手。之前有人對您出言不遜,在下……”
辛克萊麵前的美麗女人腳步不停,並沒有理他,就連眸光的一角都不曾給他。
辛克萊站在原地,朝著她遠去的背影謙卑地鞠躬,將自己的致謝之辭齊整地說完,即使他麵對的並不是戴婭,而是一片空氣。
最終,辛克萊起身,眉目間流露出一分遺憾之色,隨即重新投入到忙亂的工作之中。
弗緹斯走下了城牆,解開了鬥篷。他的身軀一如從前一樣強健而完好,絲毫看不出魔弓帶來的影響。在樓梯旁搬運物資的男人們看到弗緹斯的身影,卻個個驚畏地縮了起來,仿佛看到了什麽惡魔。
“他果然將靈魂出賣給了……”
“終有一日,他會化身惡鬼,把這座城市也……”
小聲的低語和窺伺的眼光都龜縮在角落裏。
戴婭冷眼望著那群瑟縮的平民,冷淡地說:“弗緹斯,他們害怕你。”
他聲音平穩:“你不怕我就足夠了。”
戴婭輕蔑地哼了一聲。
弗緹斯轉過身,再次問道:“你竟然真的一點都不害怕我,也不厭惡我?要知道尋常人聽到魔女阿芙莉亞的名字就會立刻逃走。據他們說,哪怕隻是目睹魔女出行的車架,都會被隨魔女而來的厄運奪走性命。”
戴婭走過他的身側,說:“同樣的話,我懶得重複。你當記得一個奴隸的本分,不能讓自己的主人發怒。”
弗緹斯輕笑了一聲,他伸出手環住了她的身體,湊到了她的耳邊。
“好,我必然記得一個奴隸的本分,讓你享受無盡快樂。”他咬著她的耳朵,說著快樂城裏的居民用來互相問好的話,可那句再普通不過的話,從他嘴裏說出卻帶著愉悅的意味。
“你做什麽?”她惱,挑起眉頭,說:“想要挨鞭子麽?”
“是。”他說:“我不僅想要挨鞭子,還想要把你按在……”
他的聲音低了起來,隻能流入戴婭的耳中,其他人聽不見。當他說這些話時,麵孔寡淡沉靜,仿若一片冰封的荒原,絲毫看不出任何的不正經,就好像他正在主人的耳邊訴說著如何與王軍對決的策略。
而隻有戴婭聽見了,他到底說了什麽令人惱恨的話。
她的麵孔越來越紅,肉眼可見的羞恥與嬌豔在她的麵頰上綻開。長長的眼睫輕輕一扇,她推開了弗緹斯,說:“滾吧!”
“好。”他聳肩。
作者有話要說: 這個故事又名~
我的主人太病嬌該如何掰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