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0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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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方阿加特區的流言,悄悄地向外擴散。流言飛速地在帝國的土地上傳播, 很快便抵達了兩個都城。上都的人雖偶有聽聞, 但民眾們卻不敢公開議論這些事。

    一來, 因執政官的名聲實在凶惡, 礙於惡鬼之名, 他們將恐懼與猜疑都壓在了心中;

    二來,民眾篤信光明之神,堅信唯有被神明選中的舍恩家族才能登臨王座。除了身為舍恩家族最後血裔的女王陛下, 偌大的帝國上下, 竟再找不出第二個人可以作為“君主”而存在。

    在種種流言之下, 女王陛下決定親赴神殿, 祭祀光明之神, 以證明自己被神所眷顧的身份。

    她繼位時的露麵太過短暫,那令人目眩的容色轉瞬即逝, 卻令人念念不忘。而那份美色更因為“魔女”的流言,引來了民眾更強烈的探索欲。於是, 祭禮之日, 小半個上都的人都蜂擁而至,擠在神殿前的白色長街上, 想要一睹女王陛下的風采。

    祈禱、祭拜、嫌舞、祝福——這是神官祭禮時必不可缺的幾個環節。

    埃索莎娜女王將其一一做來, 行為舉止熟稔端莊、行雲流水, 顯露出良好的教養。她那高雅的一舉一動,令民眾相信,她並非在短時間內粗略地學習了祭禮的知識, 而是真如傳聞中一樣,自幼在神學院內跟隨著神官導師長大。

    一時間,民眾心中那關於“魔女”的疑惑,便漸漸散去了些——如果女王陛下真是所謂“魔女”,那她又怎麽會如此虔誠地向神明獻上禮讚?

    待到民眾漸漸散去,白色的神殿大門漸次合攏。神職者們往來穿梭,拾掇著祭典的殘局,而女王陛下則在女官的服侍下前去更衣。

    她換下了許久未穿的白色衣裝,穿上象征著莊重肅穆的黑色禮服。漆墨似的發被盤起,壓上了璀璨奪目、匠工精巧的銀色王冠。

    “陛下。”

    執政官弗緹斯·加爾納站在神殿的走廊上。

    這位總是透著冷意、寡言少語的執政官,在與女王相處時,便會變得多話起來,也不會流露出那份令人膽戰心驚的氣魄來。

    正在為女王整理衣裝的女官們看見他筆挺高大的身影,立刻行禮告退。從始至終,女官們都不發一言。

    她們身在宮廷,知曉許多民眾不知的宮廷秘聞,譬如女王陛下與年輕的執政官間好像有著不太尋常的關係。但是,她們一向明白什麽叫做“守口如瓶”,也得以在帝國的最高權力核心中繼續活下去。

    弗緹斯打量著身旁的廊柱——這廊柱上雕刻著惟妙惟肖的奉神女像,無數的女像柱一字列開,象征著對光明之神的虔誠跪伏之意。

    “我好久沒看到你跳舞了。”弗緹斯說。

    “……”戴婭漫不經心地理了一下自己耳廓旁的發絲,說:“我不記得我在你麵前跳舞過。”

    “不記得了嗎?”他低笑一聲,提醒道:“從前你的舞既不是獻給神明的,也不是拿來在民眾前表演的,而是獻給我的。不穿衣服的那種……你還記得嗎?”

    “不記得了。”她冷冷地回答。

    “好吧,你總是這樣。”弗緹斯散漫地朝階梯下走了兩級,麵上漸浮出了一層回憶之色:“這神殿讓我想到我剛剛認識你的時候。那時你便是供奉神明的聖女殿下,但是你一直在勾引我,我竟然也產生過把你辦了的想法,真是瘋了……”

    “你閉嘴。”戴婭瞪了他一眼,說:“不準提那些事。”

    “重溫舊夢,不好嗎?”他的語氣裏透著調侃。

    戴婭咬了咬唇角,她走到弗緹斯麵前,踮起腳尖想他索吻。在親吻的間隙裏,她頗為蠻狠地下達自己的命令:“今天晚上別想碰我了。”

    男人環住了她的背,輕輕地咬了一下她的舌尖。繼而,他便沉沉地笑起來。

    “也不知道是誰忍不住。”他說。

    戴婭想給他來上一記響亮的耳光,但她的身體卻忽然晃了一晃。不知為何,她覺得嗓子裏有些幹澀,隱約有股反胃感。她連忙推開身旁的男人,捂著嘴唇幹嘔了一陣。

    這樣的反應,令戴婭自己都有些吃驚。

    ——不會是、不會是……懷孕了?

    弗緹斯的麵色也十分微妙。

    很快,他們便折返王廷,秘而不宣地請來了醫生。

    “尊敬的國王陛下似乎有了身孕。”醫生站在戴婭的床頭,斟酌著用詞:“這恐怕是神祉——陛下在向光明之神獻上禮讚後便有了身孕。這應當就是神明的祝福。”

    醫生麵不改色地扯著鬼話,然而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點了點頭,迎合了他的說法。

    醫生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便匆匆離去。他走後後,寢殿內的人都各懷心思。

    “我讓人看住那個醫生。”弗緹斯玩著袖口的一枚袖釘,麵色冷淡:“如果他試圖走出自己的宅邸,我不會讓他活下去。”

    “等等——”辛克萊無措地抬手,說:“神官閣下的這個孩子,是,是,是神明的祝福嗎?”

    “當然不。”戴婭蹙眉,用腳指了指弗緹斯:“是他的。”

    “……”辛克萊雖然早有準備,但他沒想到戴婭會如此快速地承認這件事。

    在他的印象裏,這一對一向愛鬧別扭,一個是堅信自己主人的高貴身份,一個是自甘墮落願意變成對方的奴仆。讓為人高傲的戴婭承認自己懷上了奴隸的孩子,這可真不容易。

    “孩子?懷孕?”阿芙莉亞的麵色有些奇怪。

    “怎麽了?”辛克萊問。

    “魔女是無法懷孕的。”阿芙莉亞將手輕輕地貼到了自己的腹部,低垂羽睫,神色摻雜著一分黯淡:“哪怕是擺脫了魔女之身的我,也無法擁有屬於自己的孩子。”

    “那我……”戴婭的聲音漸冷。

    “照理說,也不應該擁有孩子。”阿芙莉亞望向弗緹斯:“可能因為他的靈魂在你手中,所以有些……意外?”

    “那這個孩子會怎麽樣?”戴婭略略緊張起來:“他……是人類嗎?”

    “誰知道呢?”阿芙莉亞聲音輕柔:“畢竟我從來沒有懷孕過。也許生下來便是惡魔的模樣——”

    “阿芙莉亞!”弗緹斯不悅地喝止了她。

    “我隻是說著玩玩兒。”阿芙莉亞揚起唇角,為自己解釋道:“不用當真。”

    戴婭當然不會把她的話當真。

    阿芙莉亞是魔女的時候,便是個愛說謊的女人。即使褪去了魔女之身,依舊時常會說出開玩笑似的謊話來。

    “其實陛下懷孕了也不錯。”像是為了給自己打圓場,阿芙莉亞繼續說:“民眾們不是認為陛下有可能是魔女,因而不能統禦國家嗎?既然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擁有舍恩血脈的王室後裔,那便把國家交到陛下的孩子手上不就可以了?”

    阿芙莉亞的話,令眾人都沉寂下來。

    飼養在籠裏的翠雀蹦跳不停,小金籠晃來晃去,折射著窗外的陽光。放在圓桌上的紅茶涼了,茶包從氤氳的熱氣裏顯露出來。

    “更何況,”阿芙莉亞的聲音愈發溫柔:“‘神賜子’的名號,豈非更為響亮?”

    “我可是最為厭惡神明了。”戴婭淡淡地嘲諷說。隨即,她揚揚手,說:“你們回去吧,我要自己好好想想這件事。”

    辛克萊和阿芙莉亞走了。

    弗緹斯跪坐在床邊,探過身吻了一下她的耳朵,低聲地說:“神賜子的名號確實不錯。我並不介意。……唔,老實說,我當初想過我可能一輩子都沒有後裔,所以我也不介意你的孩子是否承認我這個父親。”

    戴婭被他的吻弄得發癢,便推了推他的胸膛。

    “若是這個孩子生來便需登上王位……”

    “不好麽?”弗緹斯反握住她的手:“你的後裔,本來就應該是世界上最尊貴的人。”

    “……”戴婭盯著他正經的麵孔看了許久,忽而笑了出來:“你要是再這樣說,辛克萊會生氣。他嚷了這麽久的‘眾生平等’,想要把貴族從世界上抹消掉,你卻說出可‘世界上最尊貴的人’這種話——”

    “有什麽錯?”弗緹斯不以為意:“我一向不太喜歡他那套主張。但凡對神的信仰還存在,他的願望便不會達成。”

    兩個人蹭在一塊兒,耳鬢廝磨。魔女的特殊體質,使得她又動了情。柔媚的香氣悄然散出,令她身前的男人不知不覺又有了反應。

    可是——

    她懷孕了。

    為了她的孩子著想,為了那個極有可能在生下後便登臨禦極的孩子,他什麽都不能做。

    弗緹斯·加爾納唯一能做的,便是將被毯提起來,朝著兩人身上一裹。他握住女王陛下的手掌,朝著某個地方放去,麵上則嚴肅地說道:“陛下,你應該許久沒做這種事了,還記得該怎麽做嗎?還需要我再來教你一遍嗎?”

    戴婭微微一眨眼,眼睫一翕,綠色便化為了淺淡的熏紅。

    “不需要……”她喃喃地說著,低垂眸光:“這次,我可不會丟臉地哭出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