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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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忘塵師太正忙著處理水月庵引發的諸多事情,聞得寶釵來拜,半日方才想起是寄居在榮國府的薛家之女,思索片刻,命人請進。
寶釵喜不自勝,款款而入,盈盈而拜,一舉一動皆具公門千金的氣派。
忘塵師太見狀,並不覺得意外。雖說四大家族中唯有薛家墊底,但皇商終究非尋常商賈,且又在戶部領差,更不用說薛王氏出身王家,乃是賈王氏嫡親的胞妹,有此母言傳身教,又住在榮國府中,除了衣著打扮,薛寶釵一點都不比官宦人家的小姐差,甚至才貌猶有過之。
忘塵師太素日所見貴賤若幹女子中,拔尖者當屬林薛二人。
一具仙子之風,一有牡丹之麗,不分軒輊。
麵對慈眉善目卻難掩尊貴的忘塵師太,寶釵啟朱唇,出鶯聲,恭敬地道:“家慈寤寐之際常思師父風華,小女仰慕異常,今日得以麵見師父寶相,當真是三生有幸。”
忘塵師太微微一笑:“令堂見過貧尼?”
寶釵回答道:“家慈乃九省統製王子騰之妹,未出閣之先有幸得見師父金麵,至今念念不忘,故舊婢借住牟尼院時得知師父在此處修行,特遣小女前來拜見。”
忘塵師太“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我想起來了,昔年王家單管著各國進貢朝賀等事,位居顯要,王家的女眷人等經常出入宮廷王府,我倒是見過他們家的三位小姐,皆是不俗。那時尚年幼,彼時已生白發,一晃數十載矣。”
說到這裏,忘塵師太幽幽一歎,口氣中全是麵對歲月流逝後對往昔的追憶。
聽忘塵師太說記得薛姨媽,寶釵心中隱隱有些喜悅,麵上卻不顯,依舊十分矜持地笑道:“若是家慈曉得師父尚記得她,必定受寵若驚。”
忘塵師太又是一笑,道:“貧尼一方外之人,令堂卻是豪族貴夫人,何至於此。”
寶釵忙道:“在師父麵前,不敢妄自稱貴。”
忘塵師太目視寶釵片刻,點頭微笑道:“既入空門,前塵便已如煙,貴也好,賤也罷,皆是前世修來,今生走一遭。施主生來便是千金之體,美貌心竅兼而有之,待人以誠自然受人以誠,有些事竟是莫要太過執著才好。”
無論寶釵心中如何想,口中卻稱受教,再三拜謝。
忘塵師太見多識廣,一眼即看出寶釵的本性,雖不致厭惡,但終究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接下來說些應酬之語便無話可說了,倒是收了寶釵親手奉上的二百兩銀子。
待寶釵離開後,忘塵師太隨手就將銀子交給圓慧,道:“出家人不講究這些,況且上回林丫頭送的衣裳鞋襪夠咱們穿了,不必再置辦新衣。這筆銀子拿去買幹柴和糙米粗麵,每日早中晚三次舍與附近的窮人。林丫頭想的這法子著實好,凡來的無論是乞兒還是貧民領取粥飯後皆當麵食用,那些家道殷實隻想占便宜的人因吃不慣粗食,來的便少了許多。”
圓慧接了銀子,笑道:“住持怎麽就收了這位薛姑娘的銀子?”
忘塵師太淡淡一笑,道:“‘珍珠如土金如鐵’說的就是這個薛家,不把人命當回事,以為花幾個臭錢沒什麽大不了的,這筆銀子咱們受之坦然。反觀林丫頭沒爹沒娘,連家業都因她一個女孩子守不住而不得不捐給朝廷,咱們何苦要她的錢?不如讓她拿著那錢積些陰德,俗話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今日她幫助的人,將來發跡了回來報答她也未可知。”
說到這裏,忘塵師太一歎,道:“當年的賈敏何等風光何等驕傲,作為國公唯一的嫡女兒,打小兒就是嬌生慣養,便是公主郡主亦多不及她悠閑自在,後來又嫁得如意郎君,雖家世略差一線,但才貌雙全,誰不羨慕她?誰不嫉妒她?不曾想,終究沒有十全十美的,到頭來自己早逝,隻留下這麽一個身嬌體弱的女兒,須得步步為營方可保住一世平安。”
圓慧笑道:“住持還記得賈家的四姑娘呢。”
忘塵師太道:“如何不記得?那樣神仙一般的人物,令群芳黯然無光,是個人一輩子都忘不了。我當年承過她的情,如今這份人情就還給她女兒罷。”
圓慧笑著稱是,隨後又道:“不知這位薛姑娘之來意。”
忘塵師太微笑道:“山中高士爾,自然不似林丫頭那般為父母超度而來。”
不提這對昔日主仆閑話舊事,卻說寶釵回到榮國府後,仍是滿麵春風,較以往更和氣三分,黛玉便知她此去牟尼院是如願以償了。
寶玉倒是問了幾句英蓮,聞得母女兩個俱是安好,遂放下心來。
時光冉冉,展眼進了七月,榮國府裏裏外外上上下下仍是忙忙碌碌,王夫人鳳姐等人沒有片刻閑暇時光,期間寶釵又打著探望香菱的旗號往牟尼院去了幾趟,有見到忘塵師太的時候,也有見不著的時候,別人沒有跟去,不知詳情。
因七月是瓜果之節,各家都上秋祭的墳,黛玉早早跟賈母說了一聲,回家祭祀父母。
以往到了賈敏的祭日之時,都是賈母另外命人整治佳肴等物送給黛玉私祭,如今黛玉不想再偷偷摸摸地祭拜父母,隻想回家。
賈母考慮到榮國府正忙著元春省親一事,便允了黛玉之請。
及至到了林家,黛玉頓時覺得清爽,臉上的笑容較以往多了好些,飯都多吃了半碗,即便家在榮國府的紫鵑,也忍不住念了幾句佛。
堂堂正正地祭拜完林如海和賈敏,黛玉不提回榮國府,而是預備送與林家親戚世交的中秋節禮,直至二十日一早,禮部送來俸祿綢緞等,仍是俸銀一百兩,祿米一百斛,俸緞十二匹,同時尚衣監也送來換季的禮服常服等,後者亦是從皇帝內帑所出。
黛玉略看了兩眼,笑道:“瞧著都是好的,倒便宜了我,不用自己花錢置辦。隻是那些窮官兒怎麽辦才好?哪裏來的銀子置辦四季官服?俸銀夠不夠?”
美景道:“定是不夠的。那些官兒一年才幾兩銀子的俸祿?不說別人,我聽玉釧兒說,二舅老爺一年的俸祿不過七八十兩銀子,連買紙筆的錢都不夠。當朝的官服隻有織造可出,別處沒得置辦,哪一套官服不是少則數十兩,多則數百兩上千兩。”
紫鵑奇道:“二老爺的俸祿竟比姑娘還少?咱們姑娘一年還有二百兩呢!”
美景莞爾道:“不然怎麽說皇家的冊封尊貴呢?親王一年一萬兩的俸祿呢!咱們姑娘是按郡主的例,若是按縣主的,一年的俸祿一百餘兩。”
紫鵑驚歎了兩聲,道:“怪道貪官兒多,原來俸祿竟養不活自己,連官服都穿不起。”
美景正色道:“穿不起官服並不是養不活自己,更不是貪汙受賄的理由。一則冬春和夏秋兩季官服,一穿至少便是三年,不必年年置辦新的,也用不著置辦極貴的,便是借官服來穿也不受歧視。二則除了俸祿,另有朝廷頒發的祿米,冰炭敬也都有,三節兩壽亦是人之常情,畢竟是有來有往。三則大戶人家出身的官大人不必說,自有莊田等進益,即便是寒門出身的學子,來錢的正經門路也好多著呢,在書院掛個名兒也有束脩可得,盡夠過日子了。因此,凡世間的貪官都是自己想著錦衣玉食,是本性所致,而不是世道所迫。”
紫鵑握著嘴笑道:“罷了,罷了,我一句話倒引出姐姐一段長篇大論。”
黛玉才要開口,忽有二門的婆子跑進來,禮都沒行,隻遞上拜帖,氣喘籲籲地道:“姑娘,門外來了一頂轎子,遞了帖子來,說是姑娘的舊相識。”
黛玉納悶道:“我有什麽舊相識?他們又是怎麽知道我在自己家而非榮國府?”
一麵說,一麵展開拜帖,待看清上麵所寫,猛地站起身,一疊聲地吩咐道:“雪雁留在屋裏看著人預備茶點瓜果,美景、紫鵑你們帶人隨我出門迎接,命人大開中門。”
一聽大開中門,美景等人便知來客非富即貴。
主仆人等一片忙亂,迎了轎子進二門,待轎夫退下,轎子左右相伴的幾個丫鬟打起簾子,福壽公主出來,素衣素服,一麵親手扶起正欲拜她的黛玉,一麵含笑道:“玉兒,我來瞧瞧你,一別近年,可安好否?”
黛玉道:“多謝公主惦念,蒙聖恩父蔭,一切安好。”
作者有話要說: 好了,我去吃飯了,晚上還有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