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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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此之前,鳳姐已經同賈璉商量過了,原欲按黛玉南下之前過生日的例給寶釵過生日,忽又想到如今黛玉身份大有不同,薛家又被免去了皇商的差事。兩口子深思熟慮之後,賈璉便拍案做主,按三春平常過十歲整生日的例給寶釵做壽,隻多添兩件東西是待客之道即可。

    賈璉是顧慮黛玉的身份,鳳姐當然也有這樣的原因,但更大的原因則是心中和王夫人疏遠了,也不肯厚待有可能取代自己當家主母位置的薛寶釵,況且薛寶釵待她又何曾有過尊重,明明是嫡親的姑舅姊妹,偏連聲姐姐都沒喚過,天天一口一個鳳丫頭,沒的讓人惡心。

    兩口子一切都打算好了,誰知賈母隻給了二十兩銀子。

    鳳姐心中好笑,嘴上以戲謔的方式表達出賈母對這件事的吝嗇,但因她說得好聽,也叫人很難因為賈母出資過少而感到不悅,故而賈母十分喜歡。

    笑鬧過一回,晚間到了房中,鳳姐就愁上眉頭了。

    賈璉從外麵回來,得知緣由,也覺得好笑,一麵往炕上一坐,一麵問鳳姐道:“老祖宗到底是疼薛大姑娘呢?還是不疼?若說疼,偏隻給二十兩銀子,夠做什麽的?隻怕酒菜錢都不夠。若說不疼,別人都不曾擺酒唱戲地正經過一回生日,偏又給薛大姑娘過。”

    鳳姐在賈母房中奉承了一天,累得渾身酸疼,一直在炕上躺著,聞聽此言,側身看著賈璉,笑道:“二爺哪裏看出老祖宗疼寶姑娘了?這些姊妹中,老祖宗最疼的是寶玉和林妹妹,滿心地想撮合這兩個。對於寶姑娘,誇得再好,也隻是麵兒情客套話。這回做生日,我猜老祖宗是這麽個意思,提醒薛姑媽和寶姑娘:你們家的姑娘已經是及笄之年了,這麽大的姑娘早該尋摸親事了,不像我們家的姑娘年紀小,還能留在閨閣中幾年。”

    賈璉低頭想了想,複又抬頭道:“果然有道理。看來,老祖宗還是不大喜薛大姑娘,隻是林妹妹這樣的身份,寶玉可配得上配不上?”

    鳳姐瞧著房中無人,放低聲音道:“配不配得上,不是我們說的,關鍵在於上頭怎麽看,林妹妹怎麽想。若是他們覺得好,便配得上,若是他們覺得不好,便配不上。這一年來,我冷眼瞧著,林妹妹竟與寶玉疏遠了好些,隻剩兄妹之情比別人強些。我想著,必然是姑老爺生前有交代。我聽平兒說,鴛鴦告訴她,那年老祖宗和姑老爺通書信,提過兩個玉兒的事,誰知姑老爺雖回了信,卻隻字不提,反倒說起咱們府中人盡皆知的金玉良緣。”

    賈璉一聽便道:“如此說來,姑老爺是不同意了。”

    鳳姐點頭道:“若同意,就不會提起金玉良緣了。小時候我也沒聽說他們薛家有個什麽金鎖,後來忽然就有了,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賈璉道:“想是寶玉有了玉,所以他們就打了個金鎖。奶奶怎麽看?”

    鳳姐躺回枕上,合上雙目,道:“這不是我做主的事兒,端的看老太太和二太太誰輸誰贏了。若按我的心思,我是不讚同的。一則寶玉脾性好,又是官家子弟,縱使二老爺品級不高,可有娘娘在,也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好姑娘,寶姑娘哪裏配得上?二則寶姑娘原就對我不敬,二太太偏又看重她,若進了門,以二太太的心思,寶姑娘的心計,哪裏有我站的地方?”

    賈璉聽完倒笑了,道:“難得奶奶竟這樣明白。依我說,奶奶日後也別在林妹妹跟前說些有的沒的,這可不是咱們摻和的事情。反倒是金玉良緣,由著他們去。”

    鳳姐支起身子,道:“這話怎麽說?”

    賈璉笑道:“我知道奶奶最擔心的是薛大姑娘進門,因二太太疼自己兒媳婦,讓她頂了你管家奶奶的位置,可是奶奶想過沒有?一旦老祖宗上了五台山,這兩房能住在一塊?以咱們老爺那脾性,不分家才怪呢!即使孝期不能分,除服後也是必分的。”

    鳳姐仔細想了片刻,拍腿大笑,道:“我怎麽沒想到這一茬,真真二爺想得周到。到時候他們分出去了,我怕什麽?由著他們去罷!”

    賈赦是長子,哪怕這幾十年沒住過正院,哪怕元春風頭正盛,等分了家,榮國府卻是他的,賈政一大家子須得全部搬出去。既是賈赦的,也就是賈璉的,底下的賈琮乃是庶子,年紀又小,更不能與賈璉相爭。

    想通了此事,次日寶釵生日的正日子,鳳姐不免春風滿麵,再不擔憂寶釵進門之憂。

    賈母內院搭了家常小巧戲台,定了一班新出的小戲,鳳姐花錢命人置辦了幾桌上等酒席擺在賈母上房。自家有戲班子,又是在娘娘跟前唱過的,比外麵找的又幹淨又好,最重要的是不用花錢。細算下來,二十兩銀子竟是盡夠了。

    黛玉以守孝為由不肯去,她始終忘不了鳳姐起頭、史湘雲說小戲子像自己的時候,除了寶玉外,大家都笑著讚同的場景,那種難堪和孤獨令她永生刻骨。

    然而,住在別人家終究是身不由己。

    寶玉來叫她一起過去,賈母也打發琥珀再三叫她,隻得換了衣服過去。

    吃過飯點戲,賈母讓寶釵點,她推辭一遍,無法,點了一折《西遊記》,鳳姐點了賈母喜歡看的《劉二當衣》。隨後,賈母又命黛玉點,這回黛玉沒有推辭,直接點了一折《牡丹亭》,就是有“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等戲詞的那一出。

    因元春省親那日,元春也點過《牡丹亭》裏“離魂”一出,後來齡官也唱過自己的本角之戲,所以在場的人聽了黛玉所點的戲,都不放在心上,唯有寶釵看了黛玉一眼。

    黛玉並不理論,隻聽寶玉史湘雲三春紈鳳等人點戲,然後扮演,大家看戲。

    除了元春點過的那一出,黛玉沒有正經看過《牡丹亭》的戲,因她喜歡其中的詞曲,故輪到她點的戲上台時,看得格外認真。

    看完,黛玉吃了一口茶,心想:“戲中不獨有好詩好詞好曲,連故事也是有趣的,最能看出人心。回頭該把《牡丹亭》找出來,從頭到尾看一遍,若是沒有,就叫人到外麵買去。還有《西廂記》,雖說其中有許多不合禮儀之處,我也覺得甚是不對,但詞藻警人,也該重溫一遍。聽說此戲脫胎於《鶯鶯傳》,很該找來瞧瞧,或有一二心得。”

    黛玉雖然喜歡看《西廂記》的詞曲,但是並不讚同紅娘的做法,也不讚同崔鶯鶯與張生私通的情節,總覺得主仆二人都不夠自尊自重,人常說自古男兒多薄幸,崔鶯鶯未必能博得一個花好月圓,即便是書中結局好,也隻是故事外的人心所盼,而非現實。

    看戲時,黛玉不免細看她們口中活似自己的小旦,卻見她雖然體態纖纖,但是滿麵粉墨油彩,實看不出本來麵目,即便是身段兒與自己有些仿佛,在戲台上也穿著寬袍大袖式的戲服,來見賈母時亦未全脫,不知她們是怎麽看出來這個小旦像自己。

    晚間散時,賈母果然叫了那個小旦和小醜上來,另賞肉果銅錢。黛玉細看,二人雖已卸下頭麵,脫掉戲服,但因時間不足,仍著白衣,粉墨未去。

    聽人歎息時,鳳姐看了兩眼,覺得麵善,意欲說出,忽然想起黛玉身份,忙住了嘴。

    她不提,自然無人接話,便由著賈母讓人把兩個小戲子帶下去了,大家方散。

    作者有話要說:  每次看到她們把戲子比林妹妹,就覺得林妹妹好可憐。

    鳳姐起頭,罪魁禍首。

    寶釵知道不說,但是一笑。

    寶玉是不敢說。

    等到史湘雲接口了,大家就留神細看,接著都笑,沒有一個人替林妹妹圓場。

    可憐的林妹妹,真想讓史湘雲再出口,然後懟她,可惜人家也是個有眼力見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