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紅葉答道：“我知道。”而且, 馬上就要為自己的不知所謂付出代價。

    “師叔死了, 這世界上沒有長生丹。”紅葉開口, 她口中的小叔是佰子翁, 她口中的師叔是慕僅祉。

    沒錯, 慕僅祉也是綠水澗的人，她是佰子翁的師妹。十六年前的那場京城血禍，因為慕僅祉被圈禁在皇宮, 佰子翁便提著劍去救自己的師妹了, 真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啊~最後聖上招來了萬個□□好手, 就算是飛鳥訣也躲不過, 如果不是慕僅祉求情, 他十六年前就該死了。

    最後，因為他的過失, 綠水澗被強製解散，他自己被圈禁在居酒屋裏, 終生不得複出, 從此聖地變禁地。綠水澗這三個字成了禁忌。

    這就是當初被掩埋的那段曆史。

    至少大部分人覺得，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的, 沒有錯誤。

    想到這, 紅葉忽然笑了, 她的小叔，每每倒在居酒屋裏嘧啶大醉，看起來真像是情殤過重的人呐。

    聽見這個壞消息, 穀梁睿沒有出聲，他低著頭，看不出表情，隻是，他的呼吸聲漸漸微薄，到沒有，仿佛一具抽空了靈魂的假屍，沒有生氣。

    穀梁睿做了這麽多，為救一個人，慕僅祉。

    紅葉做了這麽多，為救一個人，佰子翁。

    他們都以為隻要拿到長生丹就可以救人。可世界上哪裏有長生丹呢？

    一切不過都是為那個預言設下的騙局，誘騙外來人的騙局。

    紅葉轉身走了，離開了這個地宮。

    出了地宮的紅葉看見地宮門口站著一個人，那人腳踩木屐，冠帶古玉，廣袖流仙，讓人自然而然的想到了百曉生在《江湖奇聞錄》裏的那句評價：紅塵裏的世外人。

    和給小叔的評價恰恰相反，百曉生說：居酒屋主人，俗世外的俗世人。

    一個在紅塵裏超脫，一個在俗世外沉淪。

    “錦行公子。”沒錯，他叫王錦行，琅琊王氏，如果不是慕僅祉被圈禁在皇宮，他們二人是天下祝福的一對神仙眷侶。

    公子頷首，進了地宮，帶走地宮中人。

    這是斜陽散漫了山野的時景，紅葉站在荒草叢中，鮮橙色在暖陽下擴散著明媚的光暈，像凡世精靈，明亮的眸子注視遠方，告別遠去的身影......

    穀梁睿突然轉過身大喊：“紅葉！紅葉！紅葉！”

    紅葉......紅葉......紅葉......

    一遍一遍在空穀裏回響。

    紅葉依舊站在那兒，背後是金色的光環，仿佛下一秒，就真如精靈般消散。

    穀梁睿看不到她的臉，卻能感覺出她笑得很明媚。

    是明媚，不是陽光。

    明媚往往哀傷，陽光往往開朗。

    “紅葉！紅葉！紅葉！”穀梁睿接著大喊。喊道淚流滿麵，喊道視線裏的人影，全部消散。

    “走吧，山妖是山野的，不是華庭的。當然，如果你想留在這兒。”廣袖流仙的公子有點傷感，甚至有點慫恿。

    隻是，少女已走，少年失聲......

    飛鳥還是飛鳥，即使知道一切，還是不會回頭。

    幼鳥就是幼鳥，即使戳破一切，還是無能為力。

    這就是自我和固執，驕傲和倔強。

    紅葉跳躍在荒野裏，真像活力無限的叢林精怪。

    凡世沒有她這樣的精力。

    她很開心。

    因為，她熟悉的人在前方，她想念的人在前方，她想要救的人就在前方。

    佰子翁看著完好無損的紅葉，扣滿血絲的眼眶終於不再是猩紅的銳利，在不可察覺的地方，他鬆了口氣。

    即使動作輕微，但紅葉還是察覺到了。就像當初，他死活不肯教自己武功，自己一遍一遍從山崖上往下跳的時候，他總在崖下等著自己，在發現自己沒有死後就是這種鬆了口氣的狀態，然後狀似不在意的轉過身，喝口酒，冷□□裏的來一句：“嗯，完了就回來吃飯。”

    “小叔，你在等我，我很高興。”紅葉笑得燦爛。

    佰子翁沒有說話，他神色複雜的看著紅葉。

    “小叔，我看著你，我很高興。”紅葉笑得燦爛。

    佰子翁沒有說話，他神色複雜的看著紅葉。

    “小叔，我守著你，我很高興。”紅葉笑得燦爛。

    佰子翁沒有說話，他神色複雜的看著紅葉。

    紅葉認真的注視佰子翁那平淡無奇的臉，有些癡迷，有些陶醉，有些，鬼迷心竅。

    她抬起手，想要觸碰但那張熟悉的臉。

    “砰——”劍入皮肉的聲音，方向很準，直插心髒。

    紅葉像是沒有感受到一樣。她臉上依舊是燦爛的笑，她的手依然固執的觸摸到她日思夜想的那張臉。

    “刷——”扯掉□□，露出了無常那同樣平常無奇的臉。

    “你總是模仿小叔，而且模仿的很像。果然是隻有死悶騷幹出來的事情。”

    無常神色淡淡的，淡淡的哀傷。

    紅葉身後，青衫青年，他通紅的眼眶充滿了疲憊，發白的嘴唇昭示著不願多說心思，他倦怠的像是下一秒就倒地，可他手裏執劍，堅定，不可動搖。

    這把劍，很眼熟，地宮裏的那把生著鐵鏽的劍。

    紅葉依舊從容，她從衣袖裏摸出一個木匣，“這時間沒有生死符。也沒有長生丹。”

    紅葉往後退了一步，劍刃觸目驚心的從胸前穿過，無常的淚水鋪天蓋地的往下砸，佰子翁執劍的手微不可覺的抖了一下，而紅葉臉上依然是燦爛的笑。

    “綠水澗裏一直流傳那個預言，終於，我在龜甲上得到了驗證。”

    紅葉打開木匣，匣子裏是一顆明珠，她將那顆明珠放在劍尖下，一滴一滴心頭血沒入其中，乳白的球心勾勒著反複的花紋……

    每多一滴，花紋便繁複一分，每多一滴，珠子的容光便煥發一分……

    是什麽抽離了這個世界的聲響……

    嘀嗒……嘀嗒……

    這是滴血的聲音……

    這是心口滴血的聲音……

    嘀嗒……嘀嗒……

    嘀嗒……嘀嗒……

    聲音像重錘一般，砸在無常的心口……

    佰子翁通紅眼眶微合了合，有些疲憊……是不堪重負的……即使再堅持……再拒絕……

    “哢……”碎裂聲。

    在足夠的心頭血的滋潤下，血圖騰終於描繪完成。在完成那一刻，紅色的圖騰突然變成金色，散發著聖潔的光輝，從珠子裏麵迸發而出，帶著太陽的活力和生機……

    “現在，長生丹，有了。”紅葉臉上依舊是燦爛的笑。

    “無常，不要告訴小叔，長生丹是怎麽來的。”

    無常哀傷的看著她，她臉上依舊是那樣燦爛的笑。

    “無常，不要告訴小叔，紅葉是怎麽死的。”

    無常哀傷的看著她，她臉上依舊是那樣燦爛的笑。

    “無常，不要告訴小叔，紅葉愛他，好多好多年。”

    無常哀傷的看著她，她臉上依舊是那樣燦爛的笑。

    “小叔，從今以後，你再也不會疼了。”她染血的嘴角劃出妖異的孤獨。

    這句話像呢喃，又像專門說給身後那個刺穿自己心髒的人說的……

    “小叔，從今以後，你再也不用喝酒壓製長生毒了……”

    這句話像呢喃，又像專門說給身後那個刺穿自己心髒的人說的……

    “小叔，從今以後，你終於不用糾結殺不殺我了……”

    這句話像呢喃，又像專門說給身後那個刺穿自己心髒的人說的……

    “我來就好。”

    紅葉看著無常，用染血的手死死拽住他的衣袖，咬緊嘴唇，往前踏了一步，沒了劍刃的阻擋，血漿噴薄而出，濺紅了無常的臉……

    溫熱的血珠一點一點從他臉滾落，漸漸失了溫度……

    就如一個人的體溫……

    就如一個人的生命……

    紅葉死了。

    佰子翁依舊是手執鐵劍，擺著刺穿心髒的姿勢……萬分疲憊的他搖搖欲墜……

    無常看著紅葉，她是多麽驕傲的飛鳥，可她卻已如此卑微的姿態死去……

    她仰著頭，看著自己，又不是看著自己，她也許看個身後那人，神情癡迷，像是麵對自己的信仰……

    她屈著膝，單跪在自己麵前，手捧著那顆長生丹，動作尊崇，姿勢隆重，像迎接自己的神……

    整個樣子，像一場莊嚴的獻祭。

    把整個生命獻祭給守護已久的人。

    很久，很久很久。無常從紅葉手裏拿過那顆夜色裏依然亮如白晝的金色珠子，這就是傳說中的長生丹。他遞過去，遞給像雕塑一般一動不動依然橫臂執劍的佰子翁。

    “她用她的死換來了你刻骨銘心的疤，她想讓你活著，長長久久的活著去體會她穿心之痛，這樣，你也不接受麽？”無常淡淡道。

    “嗙——”劍落地。

    一息間，青絲變白雪，少艾成遲暮。長生毒不加抑製，全麵爆發。

    佰子翁撿起染血的鏽劍，轉身，劈在長生丹上，丹碎，無數金輝漫山遍野的散開，無常抬起質樸的臉，看著這一切，美得竟有些不似人間。

    可這是兩個人換來的。兩個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或者，他們，都不是人，是預言裏的秩序。

    “天道已全，此間再不複長生。”

    綠水澗從來都是維持這個殘缺法則世界的秩序者，而佰子翁正好是龜甲上預言的最後一位護道人。如今，天道被補全，世間再無綠水澗，也不需要佰子翁。

    作者有話要說：　　女巫殿下這回算是栽了個大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