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回蒼瀾（12）

    窩在樹杈裏的夢回悠悠的睜開眼睛。

    夜已經太深了，可她毫無倦意。因為血脈裏, 流竄的惡意在寂靜的夜裏, 疼的有些明顯。

    血緣是很討厭的東西, 它千絲萬縷, 想要一刀兩斷的輕鬆, 可回過頭來發現，都是藕斷絲連的糾纏。

    夢回撚起指尖，一朵小小的青蓮便躍然於掌中, 她將其放在口中嚼了嚼, 味道不錯, 效果更棒, 至少血管裏灼燒的惡意漸漸冷卻了下來。

    時間總是在清醒的時候的過的無比悠長。夢回不知道是什麽驅使著她走進了叢林深處, 路過溪流，路過藤蔓, 像——走進童話裏睡美人的屋子。

    夢回的視線定格在床上熟睡的人身上。

    她隻覺得夜色太綺麗，卻將萬物掩了形容, 獨獨寵幸了他的睡容, 到底是......散了多少旖旎，才為這張臉圈點了甘心沉淪的誘惑？

    像是被另一個人控製了行為, 她伸出手, 想要觸碰近在眼前的人, 像是有另一隻手還輕輕摩挲著她的脖頸，她——一陣顫栗，一陣吞咽——舌尖有些發緊！口腔異常幹燥, 有意動的火星子燙的胸口一圈一圈的酥麻，鼻尖繚繞的，都是美色的香甜！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一種前所未有的古欠望驅使著她情不可覺的爬上了蒼瀾的床。

    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呼吸吞吐著對方鼻息裏溢出的溫熱，這淬了毒的曖昧，讓身體裏每個細胞都陷入了沉醉，麻麻的，癢癢的，時不時有小伏的電流攛掇著興奮一遍一遍地......蠱惑著還在堅持的理智！

    五厘米......四厘米......三厘米......兩厘米......五~毫米！

    一毫米！

    哦~還是一毫米！

    三十秒......一分鍾......兩分鍾......五分鍾!

    這一毫米就成了僵持。

    熾熱的氣息突然散去，再回神，夢回已經將背影留在了蒼瀾的另一邊。

    長長的裙擺拖住腳步，像一條蜿蜒的河流，悠悠的步伐摻了涓涓的流水，其聲潺潺。

    黑夜裏，一隻手扣住了另一隻手。

    清流忽然靜止。

    隻是突然，聽見“噗通——”一聲！

    像一顆石子，擊打了水麵，沉入溪底。

    是誰，在清澈見底的溪流裏突然放進了兩條紅鯉，靈動而輕快，它們全身心的舒展了自己的鰭，將生命的活力沉溺於擊打著水麵，濺起一陣陣的水花，它們互相嬉戲，它們互相追逐，這是捉迷藏的遊戲，無盡的甘甜裏往來翕忽的、摩擦著“嘖嘖”的漣漪......

    一圈一圈的波紋擴散了一陣一陣的歡愉，又激起一層一層的顫栗......

    經久，不息。

    時間有時候過得異常快，比如，歡愉總是用片刻形容，又或者附帶了轉瞬即逝的遺憾。

    蒼瀾摩挲著夢回的脖頸，力度輕的摑起了一層細細絨毛，他上一次想做這種事的時候，她還是一個被迷暈的紅衣舞女，他看見她在別人的床上赤身**。即使一切在她的掌控中，即使他趕到的時間剛剛好，即使什麽都沒發生，可是，他的惱怒差點粉碎了他的優雅。

    “過了多少世，我才真正碰到了你。”

    這是一句輕歎，纏繞了絲絲扣扣的意猶未盡。

    夢回枕著他的胳膊，靜靜的觀賞著近在咫尺的美色，他的臉就像專門造給自己的一樣，滿足她一切苛刻的審美要求，就像女媧造人的時候，完全照著自己的偏好捏出來的泥人來打發自己的孤寂。

    這個人就像專門為她而生的，他完全符合她的口味，包括性格。

    笑意從唇角滿滿進入了眼瞳，黑的純粹的眸子更加幽深。夢回伸出指，用柔軟冰涼的指腹慢條斯理的拂過蒼瀾的唇齒，**燒的越盛，她越冷靜。

    “天道放棄了你，他將你當成禮物，送給我。”她的聲音依舊是清冷，帶著絲絲涼涼的撩動，說著冰冰冷冷的事實。

    蒼瀾抓住夢回作亂的手，他笑了，痞痞的，但他迷人的眼睛裏卻流動著旁人難有的貴氣，撥開瞳孔裏那些迷惑別人的星辰，抵達靈魂的盡頭，哪裏，拴著高傲瘋狂的野獸，那隻野獸，有鋒利的獠牙，也有尖銳的利爪，可這隻狂傲的孤獸，他啊，已經有了主人，他對他的主人說，無以為報，以身相許，他對他的主人說：

    “我喜歡你。”

    他沒有說愛，他的世界裏沒有愛。

    夢回笑了，看吧，多符合她的心意，她的世界裏，也沒有愛。不論什麽，對她而言，都隻有喜歡和不喜歡，厭惡是什麽？她不知道，愛是什麽，她也知道，她隻知道她的喜歡不分程度，她的不喜歡沒有界限。

    舉個例子。

    她喜歡蒼瀾。

    因為她的情感，流淌在他的身體裏。那滴眼淚，還沒有取出來。

    她不喜歡她的那些家人，比如說千城瑾，初一，又或者......她的母親。

    因為她的血緣，和那些人息息相關。

    可。

    她喜歡的她不想說。她討厭的她不想管。

    “我以為我在韓楓的時候就喜歡你，後來，我覺得是在我是姬釋空是時候。”蒼瀾躺在床上，離夢回那樣近。

    他的視線裏沒了夢回的輪廓，但她的影子，被投影在了記憶最深處，深到時光裏的初見，和白雪的樣子重合在一起，在他的脖子上係了一條鏈子，從此，他的身上墜了她的烙印，串起了下一世的相遇，姬釋空比韓楓，更有勇氣一點，至少，天下公子的愛慕，重瞳的君主知曉。

    “當我成為坤桐的時候，又覺得那時候我才喜歡你的。”

    靈魂啊，隨隨便便就放棄了，放棄的時候撕心裂肺不是自己要死了，而是從來沒有活在柔賾的眼睛裏。

    “可是我是佰子翁的時候，我才意識到，身上背的人，我卻已經沒有足夠的時間去顧看餘生。”

    焚香寺的後山，最如釋重負的一次，背起爛醉如泥的人，一句我們回家吧，看起來是塵埃落定的分離。

    “接下來見你的機會越來越少，雖然隻是卿旻的一麵，我都沉溺。”

    鏡湖底，淹沒著千百年的思念，雖然不知道等待的人是誰，但隔著湖麵看見樓澤的那一眼，就知道，自己眉心的印記，從來沒認錯過人。

    “即使一道橙色的影子，我甚至迷戀上自己的直覺。”

    那是誰？到死都不知道，卻在死的那一刻，他釋然了，他用了那麽多光陰追逐一個本不存在與同一世界的影子，師傅說他瘋魔了，可他甘之如始。

    滄瀾握緊了夢回的手。

    “韓楓喜歡白雪。”

    “姬釋空喜歡絳禮。”

    “坤桐喜歡柔賾。”

    “佰子翁喜歡紅葉。”

    “卿旻喜歡樓澤。”

    滄瀾頓了一下，轉過頭，專注的看著身旁的人。

    “滄瀾喜歡夢回。”

    他將夢回的指放在自己的唇邊，淺淺的吻。

    “我喜歡你。”

    時光淡淡的流過......

    一聲告白默默的在夜色裏從有到無。

    沒有玫瑰，沒有驚喜，沒有浪漫滿屋，沒有感天動地。就像涓涓的溪水流了長長的痕跡，輕輕的，柔柔的，淺淺的，淡淡的，最後，容易被忘的......散了！

    “嗯。”夢回笑了。

    沒有滿意，沒有欣喜，她應了聲，不重不輕，聽起來不鹹不淡，不隨意，但就像是半睡半醒，頃刻間，叫人忽略。

    可這世界上就是有一種情感，細水長流到刻骨銘心。

    蒼瀾也笑，收了那些虛假是情緒，他笑的輕快，這是誰都不能否認的真情流露。

    可是呢，這世界上總是有很多事情是必然要發生的。

    有些事啊，也不是喜歡就能解決的。

    “你什麽時候準備動手呢？”蒼瀾的眼睛在黑夜裏亮晶晶的，那種驚心動魄的透亮，裏麵盛放著滿滿的坦然。“拿走你丟失了幾世的東西。”

    這種話題，不提起不代表不存在，而提起了，就該了結。

    一切的了結。

    從關係，從身體，從靈魂。

    時光又恢複了靜默，夢回依舊笑，笑的不動聲色。

    這種靜默連呼吸都挑不起溫度，心跳也緩了速度，蒼瀾依舊笑，笑的任人宰割。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時間漫長到一切都在靜止。

    可，再久，也是短短幾息。

    蒼瀾的身邊突然失去了溫度，夢回給了他漆黑的眼睛最深沉的背影。

    “等你的身體完好無損之後。”

    完好無損？這種時間端看醫治的人是想治的快還是治的慢。

    長長的裙擺蜿蜒成清澈的溪流，帶著潺潺的水聲，從童話外流進，再從童話裏流出。

    “我從沒想不見你。”

    蒼瀾開口。

    夢回頓了一下腳步，這是她當初給他說的，她以為他不想見她。

    涓涓的流水像遇見了一點小阻礙，很快就將它越過，又恢複了那節奏清亮的聲音。

    蒼瀾笑，他眸子裏映著的影子最終黑得純粹。

    他閉上眼，她不在，就沒有必要再睜開眼……

    寂靜裏，響起了正常的呼吸聲，亦響起了規律的心跳……

    還有薄薄的唇輕輕的張合，描述著夜色裏深深的眷戀......

    “你覺得那是我的苦難，可遇見你，都是我的幸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