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旗袍(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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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旗袍(2)

    這是個結構絕對複雜的宴會。

    宜仁搖了搖手中的高腳杯,裏麵是法國最新的紅酒, 因保存得當, 通透的紅色酒性裏還散發著橡木的味道, 有點澀, 可後味醇香, 嗬,也算沒白來,至少這主人的品味沒有那像那張紅色燙金的請柬來的叫人反感。

    “嗨, 宜兄。”

    宜仁聽見招呼聲, 就抬起頭, 微眯了眼睛, 燈光下的角落裏, 他愈發慵懶。

    “你怎麽一個人呆在這兒?到是清閑,若等著他們都知道你早來了, 絕對是要討教一番的。”

    文卓笑嘻嘻的,他舉起手中的高腳杯, 自降了半分, 然後抿了一口,而宜仁, 擰巴著眉頭, 思索了許久, 終是一飲而盡,然後就將杯子放在一旁的托盤裏,才鬱鬱且無聊的回答了文卓的問題。

    “呐~”他撅了撅下巴, 示意文卓看那群身著軍裝的人,“軍閥,我,不感興趣。”

    他看向另一群穿中山裝的人,“政客,我,不感興趣。”

    而旁邊那群穿滿服的,“難道我要和他們討論討論我爹當初是個狀元,曾為大清王朝服務麽?”

    然後他用目光瞅向另一群人,那群人穿著錦繡的長衫和馬褂,“諾,傳統商人,我家呢,如今雖然是經商的,可是啊,我對此半點興趣也沒有。”

    接著他用手指了指在側一邊西裝革履的年輕人,“這些人做西洋買賣的,我隻能以愛國為借口,掩飾我的沒興趣。”

    之後,文卓看到了一幫子上麵穿著西裝下身穿長衫滑稽混搭的人群,“你自己看看也就知道,和他們交談,怎麽對得起我的品味。”

    最後,他將臉對準了一群混談的人身上,“那裏,魚龍混雜,還有,我不喜歡香檳。”

    宜仁無辜的攤攤手,這都是沒辦法的事,他隻好一個人呆在這靜靜的喝紅酒咯。

    文卓嘴角抽抽,這位兄台呢,從小貴氣,活得太講究,又不願將就,說難聽一點就是毛病,一般人還真受不了他,不過他向來任性慣了,其實這恣意的樣子,比這個時代裏其他人都要來的快活的,叫人豔羨。

    “那那個呢?”文卓指了指角落裏那幾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人。

    “什麽?”看起來不錯的樣子,宜仁忽的來了性質。

    “新青年。”文卓解釋。

    “原來如此。”

    最近報紙上最火的流派了,他當初沒有離開燕京前,在聯合大學裏任教,那裏的教授可是有意思極了,和這一堆熱血青年辯論,主題就是“德先生”和“賽先生”,而新青年,就是宣揚這“兩位先生”的,隻是江南,才是新青年的發源地,這得多虧了那陳先生。

    “不去和他們聊聊麽?他們聽到你在這裏,大概會覺得很榮幸。”

    “看起來你和他們很熟的樣子,令尊不是在打壓這些人的‘囂張氣焰’麽,你倒是看的開,幫著他們一起幹。”

    宜仁的語氣裏充滿調侃,惹的文卓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少年,要熱血,要進步。我雖沒有宜兄你那般眼界和見識,可也分的清,民主與科學,必是未來發展的主流。”

    “嗯,不錯,有思想。”宜仁讚同的點頭。

    “噯~對了,宜兄準備了怎樣的旗袍?說來與我聽聽。”文卓眼睛裏閃爍著八卦之光。

    宜仁抬起頭,舉止貴氣,洞悉一切的眸子裏,隱隱閃著無賴似的痞氣。

    “一件除了足夠昂貴,別無特點的旗袍。”

    一件禮物,決定了宜仁對整個宴會的態度——給足麵子,卻也隻是觀眾。

    “哈哈,萬一人家出來了你突然看上,那可就慘了,到時候啊,你可別後悔啊。”這木家小姐被木啟天實在藏的嚴實,除了眾人都知曉的姓名性別年齡,其他信息叫旁人根本查不到,所以,這人是美是醜是什麽品行受的什麽教育,外人也完全不知,隻等著今晚揭曉呢。

    宜仁掃了文卓一眼,沒來由的就彎了唇,彎了眉,彎了眼,一種欣喜惹了涼意,溶進了那化不開的江南煙雨……想轉身那瞬白色油紙傘,甩落的水滴。

    文卓被盯得發毛,這春心蕩漾的表情是怎麽回事,他湊到宜仁耳邊,“宜兄,你不會真的看上那家姑娘了吧?”

    宜仁勾了勾唇角,他一手解開西裝扣子,一手抄兜,懶洋洋的靠在牆上,璀璨的水晶燈下,世家溢於言表的貴氣,把他裝飾成一個優雅的痞子。

    可是現在,這個絕世的痞子有點小憂傷,因為他想要找的人,毫無頭緒。唉,突然有點懷念燕京了,至少那是他的地盤。

    這種抓瞎的感覺……實在是,糟透了!

    “正戲要開始了。”

    因為木啟天走上了主台,下麵就自然而然安靜。

    “感謝各位賣木某個麵子來參加小女的成人宴。”這木啟天年輕的時候必定是個極為俊逸的男人,至少他現在依舊英俊。“至於這場成人宴舉辦的目的呢,木某也不拐彎抹角,想必大家心裏也都清楚,木某就這麽一個女兒,作為一個父親,雖然舍不得把自己養大的寶貝就這麽交給別人,但我總得給她安排好未來,這才放心,所以,按照之前說好的規矩,木某已經把大家送來的旗袍放到後麵由小女選擇一款最適合心意的,那麽送這件旗袍的青年才俊,不管是誰,他都將是木某的女婿,四海商會的姑爺!”

    下麵響起一陣掌聲。宜仁眯眯眼,這木啟天也算氣魄,他是要把四海商會當陪嫁啊。旋即,宜仁轉眼掃了掃會場上的那些人,果然,貪婪和興奮大過對木巡音本身的興趣,哦~得除過那幾個新青年。就是不知道這位至今不得其麵的木小姐是個什麽挑法了。

    “那麽木老板。”說話的是整個會場為數不多的女人,畢竟相親宴不會有誰不是眼色的來的時候再請個女伴,所以出現在這個宴會上女人,要麽是富貴太太,要麽,本身就是做大官老板,而這個女人,就是商場上有名的霸王花,她穿一身大紅的旗袍,披一罕見的雪貂,身段玲瓏,模樣妖嬈,整個人,張揚又惹眼。“貴小姐的成人宴,也總得給出來叫大家見見啊~我可是為了木小姐,專門推了幾個大單過來捧場的,可等了這些時候,都不曾簡單主人,這~未免太失禮了吧。”

    “是啊是啊,這木小姐我們至今隻聞其名不見其人,即是為了結親,總得叫大家見上一麵,不然也不合適。”

    此話一出,就立刻有人附和。

    木啟天站在主台上,揮了揮手,台下的躁動慢慢平息的了。

    “各位,小女自幼喜靜,不愛人多,本來以她的意思是不存在這場宴會的……”

    “木老板~難不成貴小姐是有什麽隱疾不成,這般推三阻四的。”木啟天的話還沒說完,就被一道彎彎繞繞的聲音打斷,說話的依舊是那個妖嬈的尤物。

    “柳老板!”木啟天直接黑下一張臉。

    “怎麽還生氣了呢~”尤物掩唇笑,媚眼如絲,風情萬種,“我不過是隨便一句,木老板何必這麽大的氣性,倒是……”她目光婉轉,勾魂奪魄,“倒是……有些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呢~”

    此話一出,下麵的人頓時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木啟天一個“你”字吐出,炸時被氣的冒煙!

    宜仁看到這個地方,不禁有些想笑,“這是怎麽回事?好像她,很不喜歡木小姐,按理來說,她們不可能結仇啊~”

    文卓麵色古怪,“她是我大哥的追求者。”

    “這……真是飛來橫醋啊~”宜仁對女人的嫉妒心總算有了一個清楚的認識,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恨上了?簡直不可思議。

    “可不是。”文卓也被驚的不輕。

    “唉~”宜仁搖搖頭,“沒意思,我先提前退場咯。”

    “你就不想看看這木小姐花落誰家?”

    “反正不是我家。”他不在意的向邊外走去,都不帶回頭揮了揮手算作道別,整個動作行雲流水,真是……紈絝到極致的貴公子啊!

    “各位,木某的女兒,確實有一些生理上的缺陷。”木啟天沉著臉,眼睛裏閃過一絲疲憊和疼惜,“小女因小時候受了些刺激,所以性格有些孤僻不愛說話,就是這個原因,木某才出此下策為女兒安排,請各位體諒一下木某的良苦用心。”

    大廳一陣死寂。

    宜仁走到門邊的腳步突然停下,他僵硬的踏不出下一步就幹脆的離開——有人影與他擦肩而過。

    一瞬間,腦海裏浮出一抹白色,那是一柄白色的油紙傘,油紙傘下,是青色洋裙的背影,最後是漸漸不清晰的“嘀嗒——”“嘀嗒——”的雨聲,緩緩的,涼涼的,落下,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旖旎,卷起一層又一層漣漪……不止,不息。

    是她!沒錯,是她!就是她!他找不到的她!原來是她!

    後麵發生了什麽事,他都不知道了,他的世界靜止了,他耳朵裏所有的雜音全部清空,此刻他隻知道他猛地轉過身,愣愣的看著主台上沉靜而纖細的一道影子,她今天穿了白色的洋裙,純潔幹淨的樣子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聽說,她看不見。

    聽說,她聽不見。

    聽說,她不喜言。

    嗬~宜仁笑了,他看清了她。

    她的眼,能看,卻不願看。

    她的耳,能聽,卻不願聽。

    她的口,能言,卻不願說。

    她看的見,隻是那雙幹淨靈透的眼睛從不在這個世界聚焦,因為她眸子裏,有靈魂為她織了一場繁華,在容不下其他……

    她站在那兒,像站在光陰河畔,整個人群活在岸上,隻有她一個人,將魂靈倒映在河裏,陪她嬉戲的,是河裏孤獨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