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糧食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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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盡管是自己主動向海瑞要了一塊荷葉米粑要呈給主子,但呂芳思前想後還是覺得不大妥當:那個李時珍說的不錯,眼下令主子煩心的事情已經太多,以致焦灼之症日益加劇,若是再把這個難題擺在主子麵前,惹得主子動怒,更不利於聖體安康。但如今主子已起了疑心,追問到了頭上,他也不敢再隱瞞什麽,隻得叩了個頭,說:“回主子,奴婢這麽做不光是因主子看重此人,便想周全他;還因那海瑞有一物托奴婢轉呈主子。”

    朱厚熜聽說海瑞有東西要呈給自己,第一個反應便是那份震驚天下的《求萬世治安疏》,心裏不由得一陣慌亂,見呂芳從懷中掏出的是一塊荷葉包著的粑粑,這才鬆了口氣,伸手接了過來。

    盡管天氣已近寒冬,但因呂芳一直將之藏在懷中,那塊荷葉米粑不但觸手軟糯,聞起來還有一股淡淡的荷葉清香。若不是呂芳嚇得容顏變色,趕緊跪地勸阻,朱厚熜當即就要打開來嚐上一嚐。不過,當他聽完了海瑞請呂芳吃飯的經過,手中那塊粑粑就變得異常沉重了。

    朱厚熜皺著眉頭問道:“這塊粑粑大概隻有二兩重吧。怎麽賣得這麽貴。朕問你,如今行市之上米價是多少。”

    “回主子,奴婢方才著人去往京城各大米行打問糧價,米行均已關門歇業。後來查問了多位百姓,得知米價大致已到了二十到二十二兩銀子一石。”

    不當家不知柴米貴,更不用說是九五之尊的皇上,朱厚熜便問道:“往常米價是多少。”

    “回主子,豐年一石不到一兩,平年一兩到一兩半,如遇災荒之年,可賣到五兩銀子以上。”

    “也就是說,如今的米價比災荒之年還貴了四倍有餘,”朱厚熜怒道:“大戰一起,朕就吩咐你們管住糧市。你們倒好,竟任由一石米賣到了二十二兩銀子,”

    呂芳趕緊又跪了下來:“主子,當日接聖諭,分管戶部的翟閣老便行文有司命其擬訂方略平抑糧價,順天府衙也貼出公告,嚴令各大米行不得囤積居奇,隨意哄抬糧價。前段時日,京城米價未曾超過八兩銀子一石。其後不久,各大米行紛紛掛出存糧告罄的牌子關門歇業,米價就此飛騰。”

    “不是都已關門歇業了嗎。怎麽還有米價暴漲一說。”

    呂芳小心翼翼地說:“市麵上的交易雖停,私下裏卻還有得賣。順天府衙曾抓了幾個私糧販子,治了他們的罪,但關乎百姓生計,官府也不好管得太死,黑市交易便禁而不止。”

    朱厚熜冷笑著說:“國以民為本,民以食為天,有幾戶百姓能吃得起22兩銀子一石的米。一句禁而不止就完了。還有,各大米行都關門歇業了,就靠黑市交易就能解決京城數以百萬計的百姓生計問題。”

    呂芳低著頭說:“主子睿智,大部分百姓確實吃不起那麽貴的糧食,中平人家都需雜以粗糧才能勉強度日,窮門小戶及各地湧入京師的難民就隻能靠順天府衙開粥棚,每日早晚兩次施粥賑濟來活命。奴婢方才前去問過順天府,需要官府賑濟的難民大約有八十萬人,按每人每日四兩發賑,大約每日需糧一千三百石,順天府各處官倉及民間義倉存糧共計約有十二萬七千三百石,可發賑三月有餘。自虜賊圍困京城之後,順天府已陸續發賑1月又半,尚可發賑2月。”

    每人每日4兩米。朱厚熜心裏猛地一顫:明製1市斤為16兩,4兩相當於125克,也隻比二戰中那場慘絕人寰的圍城之戰列寧格勒保衛戰婦女兒童人均80克的標準高了一點點,那場大戰可是餓死了幾十萬人啊,他怒道:“你就沒有責問順天巡撫王世恩,他每日4兩米夠吃不夠,”

    “回主子,奴婢也曾這樣請教過王世恩王大人,他向奴婢坦言,這點糧米當然不夠百姓果腹,看著嗷嗷待脯的難民挨餓,他們這些牧民之官也著實心痛,但他們也是毫無辦法。順天府因是京畿重地,屢蒙曆代先帝恩賞,田賦較其他省份低了許多,加之上好良田多為宗室勳貴受賜子粒田,也收不到多少賦稅,官府存糧本就不多,大部分存糧又於戰前被戶部緊急征調為軍用,所餘無幾,那些用於發賑的糧食還是他大力動員百姓獻納穀草,並封存各處官倉義倉之後搜集到的。”呂芳略微停頓了一下,才說:“不過,王大人也知聖主明君仁厚愛民,也想了些個法子,一是動員京城大戶捐出餘糧,或由商賈富戶捐獻銀兩購買糧食,交由民間自發設立的施粥廠發賑;二來動員百姓自己想些辦法……”

    朱厚熜冷笑道:“自己想辦法。是動員百姓剝樹皮挖草根呢。還是張網捕鳥、掘洞掏鼠。”

    “回主子,順天府確實已無餘力。即便每日按四兩發賑,存糧也勉強隻能支撐到明年正月,到了二三月份青黃不接之時,還需朝廷另外撥出糧食救濟。”

    朱厚熜想想呂芳說的也對,北方貧瘠,糧食生產能力十分有限,曆來京師及九邊所需糧食都要江南供應,而江南叛亂還不知道要何時才能平定,眼下才十一月,至來年夏糧收獲尚有半年之久,若不細水長流,隻怕來年春荒之時朝廷再也拿不出賑濟百姓的糧食。

    但是,讓他氣憤的是,這麽大的事情竟然沒有人報告他這個皇上,若不是海瑞進獻了這塊荷葉米粑,他真沒有想到糧食危機已經嚴重到了這個地步,當即惱怒地說:“堂堂天子腳下、京畿之地的百姓,都要靠樹皮草根來勉強活命了,朝廷都在幹什麽。還有翟鑾,他當了近二十年的內閣學士,如今又以次輔之職暫代首輔,正分管著戶部,他就拿不出什麽法子來。”

    主子遷怒於內閣輔臣,呂芳自然不敢火上澆油,忙安慰他說:“奴婢查了近日通政使司收到的官員奏本,未見有人就此上奏朝廷,或許翟閣老並未知曉此事……”

    可是,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惹得朱厚熜更是惱怒,厲聲打斷了呂芳的話:“沒有人上疏,他自己就不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朝廷那麽多的禦史、給事中,還有數千名大大小小的京官,竟沒有一個人留心百姓死活。尤其是那些自詡剛直方正的清流,隻知道揪著朝廷與韃靼議和之事不放,卻對民間疾苦之聲充耳不聞,還不如海瑞這個未曾出仕的國子監生員心懷社稷,體恤百姓,”

    呂芳怎能不知道其中緣由:那些官員都提前領到了半年的俸祿,那些祿米足夠一家大小日常用度,糧價就算是漲上了天,也和他們沒有多大關係,自然不會有人去關心。再者,說句誅心的話,即便他們知道糧價已經瘋長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隻怕在他們的眼中也算不了什麽,更不會想到要向朝廷奏報此事,,區區百姓吃飯問題,又怎能與關乎朝廷顏麵的臨城受貢之大事相提並論。

    但這種話怎能再向已經怒不可遏的主子坦言。呂芳隻能俯身在地,不停地叩頭說:“主子息怒,主子息怒。”

    “還有你,廠衛每日呈報的仿單上都有京城米麵菜蔬等百姓日用之物價格,你就未曾看上一看。隻把眼睛盯著那些官員,隻要不再出薛林義、陳以勤那樣的謀逆之人,就算把京城的百姓全都餓死了,也跟你們廠衛沒有關係,是不是。啊,是不是。”

    呂芳把頭在地上碰得山響:“奴婢愚鈍,不能體念主子一片愛民之心,請主子責罰。但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主子的聖體之恙剛剛稍有舒緩,且不可再動了怒氣。”

    盛放在條盤之中的冰塊漸漸融化,帶走了東暖閣裏本就不多的熱量,朱厚熜不禁打了一個寒戰,也從盛怒之中清醒過來:半天的時間就已經把各方麵的情況摸得一清二楚,呂芳功不可沒;而且,他隻是一個太監,能不避幹政嫌疑,親自找順天府查問詳情,也真是不容易,不該遷怒於這個對自己忠心耿耿,一心維護自己皇權統治的大伴……

    想到這裏,朱厚熜便稍稍緩和了語氣,說:“行了,把頭磕破了也磕不出糧食來,起來吧,”

    “謝主子。”呂芳爬了起來,說:“主子不必為此擔憂,我大明富有四海,京城也並非沒有糧食,隻是不在朝廷和百姓手中而已。”

    朱厚熜說:“你的意思是說,米行並非沒有糧食,而是都在囤積居奇,想牟取暴利。”

    “主子聖明。”呂芳說:“據廠衛報告,仇鸞謀反一起,各大米行就通過各種渠道運糧進京,為數不下五十萬石,足夠京城百萬軍民半年之用,這幾個月裏,陸續賣出的不足十萬石,所餘少說也有三十萬石,”說著,他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單:“這是廠衛密訪偵知的京城各大糧商的名冊,他們存糧都在萬石以上,”

    朱厚熜接過了那份名單,隻見不大的一張紙上密密麻麻寫了二十幾個人的名字,東廠和錦衣衛再次向皇上展示了他們強大的情報搜集能力,在那些糧商名字的後麵,還有他們存糧數目,甚至還有個別糧商的存糧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