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忠奴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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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到主公近乎懇求般地說出這種話,那名侍衛絲毫也不為之所動,毫不猶豫地說道:“不!我絕不答應!死在這樣的灘塗上,把沾滿泥巴的首級交給敵人,這算不上什麽榮耀!”
眼看著如同一陣旋風一般殺過來的明國騎兵已經無限接近了自己布下的雁翔陣的左右兩翼,島津貴久顧不上再和自己的侍衛爭辯什麽才是武士真正的榮耀,把手中的大刀一舉:“你再敢阻攔,就休怪我不客氣了!”
那名侍衛還是倔強地說道:“那就請前進吧,不過請主公先殺了我!”
島津貴久心頭火起,猛地掄起了大刀——
可是,麵對主公即將砍下的大刀,那名侍衛依然毫不畏懼,緊緊地貼著馬首,雙手死命抓住馬鞍不放,嘴裏大叫道:“主公,這個時候不撤,我們薩摩島津氏就永遠沒有起死回生的機會了!請主公速速換馬(注:曰本戰國時代,大名或大將都有代表自己身份的馬印,所以要換馬。),鬼童丸願意代替主公頂著頭盔,打著軍旗,衝鋒陷陣,完成主公的意願!”
島津貴久手中的大刀無力地垂了下來,嘴裏發出了一聲哀鳴:“鬼童丸……”
見到主公必死之心已經動搖,那名侍衛又趁熱打鐵說道:“主公,明國人沒有查驗首級(注:查驗首級是曰本戰國時代的作戰習俗之一,戰後甚至戰中間歇時間,主將要查驗手下交上來的敵方大將或有名武士的首級,既是確認軍功,更是對戰死武士的禮遇,因此近乎一種神聖的儀式一般,首級要先經過仔細的整理,梳理整齊頭發,洗淨血汙。)的規矩。主公若是戰死在這裏,首級上一定會沾滿了泥巴,被無名之輩提在手上,獻給敵人的主將,這才是武士最大的恥辱!所以鬼童丸願意做主公的替身,代替主公前去衝鋒陷陣,絕不會辱沒主公的武勇,請相信我,快換馬,把頭盔給我!”
盡管那名侍衛說的如此懇切,讓島津貴久感動之餘,心裏也確實發生了動搖;但是,不管怎麽說,在敵人即將殺過來的時候,身為一位大名、一位名聞天下的武將,把頭盔交給家臣,讓家臣代替自己去送死,而自己卻悄悄地逃走,也是極大的恥辱,必定遭到天下人的恥笑,一世英名毀於一旦。因此,他茫然地坐在馬上,一時難以決斷。
這個時候,明軍的騎兵已經殺入了島津氏雁翔陣的左右兩翼。島津氏的左右兩翼各自隻有不到一千人;而第一軍獨立騎兵旅原本隻有一個團的兵力,但戰前得到了加強,擴編為有兩千人的獨立騎兵旅,分左右兩隊,兵力和島津氏的左右兩翼大致相當,但騎兵的戰力遠遠勝過步戰軍卒,而且還裝備著三眼神銃那樣的犀利火器,立刻便如一柄鋼刀一樣切入了島津氏的陣營之中。若不是因為島津氏布下的雁翔陣左右兩翼過於分散,而獨立騎兵旅要迂回包抄,意圖全殲倭奴,隻怕立刻就能合圍島津氏。
看到如此危急的局勢,那名侍衛急了,一把抱住島津貴久的大腿,將他從馬背上扯了下來。兩人一起滾落在了地上。
島津貴久身上穿著笨重的鎧甲,被摔在地上之後,一時竟然爬不起來,他大怒道:“鬼童丸,你要幹什麽?”
那名侍衛伸手從島津貴久的頭上摘下了他視若珍寶的鹿角頭盔,隨手把自己那飯鍋一樣的頭盔扣在了島津貴久的頭上,說道:“先是違抗了主公的命令,還有此刻對主公無禮的罪過,容鬼童丸到另一個世界再請罪吧!”
接著,他又對其他侍衛吼道:“把主公扶上我的戰馬!”
然後,他翻身跳上島津貴久的烏騅馬,將島津貴久的鹿角頭盔端端正正地戴在了自己的頭上,對正七手八腳地將島津貴久從地上扶起來,抬上他的馬背的其他侍衛施了一禮,說道:“保護主公安全撤回鹿兒島城的重任,就拜托諸位了。一刻也不要再猶豫,趕緊撤退,鬼童丸不會給諸位丟臉的!”說罷,他雙腿一夾馬腹,向著距離中軍最近的右路明軍騎兵衝了過去
島津貴久似乎傻了一般,呆呆地坐在馬背上,怔怔地看著自己的金幡馬印漸漸遠去。那些侍衛們卻活了過來,簇擁著他掉轉馬頭,向陣後跑去。
先是看到明軍的大隊騎兵以銳不可當之勢朝著自己衝殺過來;更要命的是,這些騎兵竟然可以一邊衝鋒,一邊平端著手中的火槍射擊,島津氏雁翔陣的右翼兵士和中軍一樣,鬥誌立刻崩潰了,扔掉手中的竹槍,開始四散逃竄;甚至,有人知道自己的兩條腿一定跑不過明軍騎兵的四隻馬蹄,幹脆就跪在了路邊,將整個身子趴伏在地上,乞求天照大神保佑,一來明軍的馬蹄不要踩到自己;二來確如那些海盜們說的那樣,明軍抓住俘虜之後不是幹脆殺掉,而是關到叫什麽“戰俘營”的地方開荒種地——這些人都是被征召來的雜兵,不是漁民就是農夫,一點也不懼怕開荒種地,反正在薩摩種地,也是要把絕大多數的收成交給莊頭的,頂多就是從今以後,把收成交給明國人而已……
早就一心替主公殉死的那名侍衛很快就衝到了明軍騎兵的陣前,一邊揮舞著長刀,一邊高聲喊道:“薩摩島津氏家主島津貴久來會明國大將!”
崇明島守備團沒有騎兵編製,因此,也就沒有兵士被臨時分配到第一軍騎兵旅,騎兵旅的將士們也就不知道這個發瘋一樣迎著自己大軍衝過來的倭奴在喊些什麽。但是,他們看到那人身後的馬背上插著好多麵五顏六色的旗幟,還有一個棒槌一樣稀奇古怪的玩意兒(馬印),都猜到這或許是倭奴的一個頭目,立刻放棄追趕那些四散逃竄的足輕步卒,向那名侍衛圍攏了過來,手裏的三眼神銃也都舉了起來。
就在他們對著那名侍衛即將扣動扳機的時候,就聽到有人喝道:“慢著!這個鱉犢子可能是條大魚,抓活的!”
不用回頭,隻要一聽到這口東北話,明軍騎兵們就知道,來人一定是三連的連長李成梁。雖說李成梁隻有二十來歲,比騎兵旅大部分的將士都要年輕,並且是第一軍奉調入朝之前,才從大明王朝最高軍事學府黃埔軍校提前結業,來到第一軍當了個小連長,可謂根基尚淺、官職卑微。但是,騎兵旅的將士們都知道,他是旅長亦不刺的得意門生;而且右翼之所以突進這麽快,也全是因為戰鼓一響,這位年輕的小將就一馬當先地衝了出去,奮不顧身地衝入敵陣的緣故,因而眾人對他頗為信服,聽他說要抓活的之後,立刻將手中的三眼神銃壓低了兩分,射向了那名侍衛的戰馬。
那名侍衛的戰馬被無數的子彈同時擊中,哀鳴著轟然倒下,馬背上的金幡馬印也滾落了下來。
那名侍衛被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立刻就一骨碌爬了起來,但是,剛一站直身子,他卻感到腳踝骨處一陣鑽心的疼痛,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勉強掙紮著站起身來之後,那名侍衛握緊武刀,正要向身邊那些冷眼旁觀的明國騎兵殺去,卻看到主公的金幡馬印滾落在一旁的泥地裏,沾滿了汙穢。他趕緊扔掉了武刀,朝著馬印那邊走去,想要把島津氏祖傳的、記載著數代家主榮耀和武勇的馬印撿起來。
隻有五六步的距離,那名侍衛卻走得異常緩慢而艱難,因為每一次左腳腳跟著地,一陣劇烈的刺痛就襲遍全身,連頭發末梢都象是在疼痛不已。看來,剛才從馬背上摔下來,並不是簡單的扭傷,腳踝骨恐怕都折斷了。
明軍騎兵旅的將士們並不知道那個瘋子一樣的倭奴在做些什麽,但見他步履蹣跚地向前走,他們都放下了手中的三眼神銃,默默地看著那名侍衛。李成梁更是緊盯著那名侍衛,臉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複雜表情。
忍著劇痛,那名侍衛終於拾起了島津貴久的金幡馬印,用已經被撕裂成一縷縷的戰袍的袖口仔細地擦掉了粘在上麵的汙泥,看到曆代家主傳下來的金幡馬印終於在陽光下再次閃爍著熠熠光輝,他才滿意地笑了起來。
突然,那名侍衛將金幡馬印高高地舉過頭頂。好幾位明軍騎兵見他有所異動,趕緊舉起三眼神銃,扣動了扳機。
那名侍衛發出嘶啞的喊聲,身子重重地向後倒去,不過,他還是沒有鬆開手中的金幡馬印。
李成梁飛身下馬,走近了那名侍衛,伸手在鼻翼上一探,發現已經毫無氣息,他猛地轉身,對著那幾位因為緊張而開槍的明軍騎兵怒目而視,吼道:“誰讓你個鱉犢子開槍的!”
“李將軍,他——”
這個時候,人群之外突然響起了一個人威嚴的聲音:“倭奴已經逃了,為什麽不速速追擊,都留在這裏做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