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第一軍的副軍長兼獨立騎兵旅旅長亦不刺。

    眾人慌忙閃開了一條道，一人策馬走了進來。李成梁趕緊立正，說道：“稟軍門，適才弟兄們擊斃了一名倭奴，許是頭目。”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這幾年裏，鎮撫司對日情報站想盡千方百計，大量收集曰本各國的情報，對近畿諸國那些擁有三兩座城的一方豪族都不放過。九州雖遠離本州，對曰本國勢發展影響力有限，但一來肆虐大明海疆的倭寇多是九州人氏，明軍日後興師伐倭，勢必要蕩平九州；二來薩摩島津氏實力雄厚，名列皇上欽點的需要重點關注的曰本強勢大名之中，自然成為了鎮撫司情報工作的重點。因此，早在第一軍剛剛奉調入朝之際，島津氏主臣的詳細資料便送到了第一軍高級將領的案頭。亦不刺身為軍中副將，自然也就對倭奴島津氏的情況了如指掌。此刻他一看到那位侍衛頭上的鹿角頭盔和仍被已經死去的他緊緊地抱在懷中的金幡馬印，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這是倭奴島津氏家主島津貴久那廝的頭盔和馬印啊！快摘去他的頭盔！”

    李成梁摘掉那名侍衛頭上的鹿角頭盔，原本以為擊斃了倭奴島津氏家主島津貴久的亦不刺頓時大失所望：島津貴久那廝已經四十多歲了，哪裏可能是眼前這個剛剛冒出胡須的年輕倭奴……

    想到這裏，亦不刺趕緊掉轉馬頭，舉起望遠鏡，向著鹿兒島城的方向看去，隻見二三十騎快馬正在狂奔而去，漸行漸遠。亦不刺歎道：“看來，島津貴久那廝派人假扮他的模樣吸引我們注意，自己卻已經悄然遁逃了！”

    李成梁著急地叫道：“軍門，我們趕緊追上去吧！”

    亦不刺略一沉吟，說道：“他們已經逃了好一陣子，追也追不上了。還是按照原定方略，將打掃戰場之事留給步戰軍卒，我們騎兵旅全速進軍海高城。”

    原來，對於今日的野戰對陣，俞大猷和其他將領都認定明軍必勝無疑，因此，賦予獨立騎兵旅的作戰任務，除了迂回包抄，全殲島津氏大軍之外，還有另外一項重要任務，即是乘勝追擊，直取海高城。

    明軍做出這樣的部署，是因為海高城橫亙於永定港和倭奴島津氏的老巢鹿兒島城之間，位置十分重要，若是撇開海高城，直接攻打鹿兒島城，可能會被他們從背後襲擾，甚至與鹿兒島城的守軍前後夾擊，會給攻城的明軍帶來一定的危險。既然此戰之後，薩摩藩乃至整個九州的戰事大局已定，穩紮穩打即可收取全功，就沒有必要置全軍於險地。

    自古兵家都知道，騎兵擅野戰，不擅攻城，俞大猷等明軍將帥卻偏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也是有原因的——島津貴久如此急切地調集兵馬攻打永定港，一定來不及從其他城池調來守軍，但他的主城鹿兒島城卻不可能傾巢而出，不留人駐守。那麽，今日出戰的五千兵馬，少說也有一千人是海高城的守軍。而海高城原本隻有兩千兵馬，先前向永定港發起試探性攻擊之時，已經損失了好幾百人，再加上今日一敗塗地的那一千人，海高城的剩餘守軍至多不過幾百人，而且接連戰敗，損兵折將，士氣更是大為低落；非但擋不住兵力上占優勢的明軍騎兵的猛烈攻擊，甚至有可能被明軍騎兵在追擊殘敵的過程中一鼓作氣地拿下。這個時候，如果還要等待剛剛擊潰了島津氏大軍的三個步兵師整軍轉進，按部就班地徐徐攻城，那就不是當今之世風頭最勁的軍中大將俞大猷；而是隻知道紙上談兵、墨守成規的趙括了！

    李成梁及騎兵旅眾將士一起立正，應道：“是！”

    亦不刺正要打馬去往右翼整頓兵馬，卻又回過頭來，用馬鞭指著地上那名島津貴久的侍衛的屍體說道：“此人雖說冥頑不靈，自尋死路，但一心護主，頗懷忠義，又不失軍人之氣節，也算是一條漢子，留下兩個人埋了他。”

    略微停頓了一下，亦不刺又說道：“他懷中所抱之物，是倭奴島津氏家主島津貴久的馬印。既然他奉若珍寶，拚死也要護衛此物，幹脆也一並隨他埋掉好了。”

    李成梁心眼一動，說道：“軍門，既然這是倭奴頭目島津貴久的馬印，我們何不用它來勸降海高城？”

    亦不刺說道：“倭奴都是冥頑不靈之徒，未必就會輕易上當。”

    李成梁指著那名侍衛的屍身，說道：“軍門適才說過，這個倭奴頭上所戴頭盔，正是島津貴久那廝所有。若拿之示於海高城眾倭奴，告之曰倭奴頭目島津貴久已經伏誅授首，海高城眾倭奴必定士氣大損、軍心潰散，或許便會開城投降。”

    亦不刺能聽得出來，李成梁的言下之意不僅僅是要拿著島津貴久的馬印，還要取下那名代替主公殉死的武士的首級，當成是島津貴久的首級，以此恐嚇海高城守軍，使其鬥誌潰散而開城投降。盡管他也知道，這是最大限度降低兵士傷亡的辦*，成功的可能性相當的大；但是，眼前這個身中數彈、倒在血泊之中的年輕倭奴，忠心耿耿，奮不顧身，也算是一位他們蒙古人最敬重的勇士，死後還要遭受這樣的屈辱，讓亦不刺有些於心不忍……

    看著李成梁那躍躍欲試的表情，亦不刺的心裏更是百感交集——對於這位在黃埔軍校之時就被自己看重的學生，他無疑是滿意的，否則也就不會極力向俞大猷推薦到第一軍任職，讓他參加伐倭大軍，到異國他鄉來建功立業；但是，無論是在平日的言談之中，還是剛剛提出那樣的建議，都暴露出他過於熱衷於功名利祿，簡直和自己年輕時候一樣……

    一來礙於自己特殊而尷尬的身份，如果執意不肯采納李成梁所提出的有效方*，隻怕會被騎兵旅的將士們誤認為出身異族的他對他們的性命漠不關心；二來也是被自己得意門生那熱切中又帶著一絲期待的眼神所打動，亦不刺猶豫了片刻之後，點頭說道：“那就按你說的辦吧！”

    作為亦不刺最賞識的學生，李成梁自然也明白自己的恩師心中作何之想，忙說道：“取下海高城之後，學生定親手將此人安葬入土，且請軍門放心。”

    海高城長寬約一裏，高三丈，即便是在地瘠人貧的薩摩，也隻能算是一座小城，遠遠無*與島津氏家主島津貴久的本城鹿兒島城相比，隻因地處港灣要隘，才駐紮了兩千兵士。但是，正如明軍將帥預測的那樣，這兩千兵士先是在試探性的進攻中損失了三百餘人，又被島津貴久抽調了一千二百人隨行出陣，城中僅僅餘下不到五百人。因此，當主公島津貴久率軍出城之後，城主高山八彌就一直守在城中的瞭望台上，密切地關注著明國人占據的港口那邊的戰況，當他看到明軍出陣，己方的陣型很快就崩潰，兵士們昏頭轉向地四散逃竄，趕緊命人緊閉城門，並調集所有的兵士登上城頭，防備明軍乘勝攻城。即便是己方的潰兵逃到城下，他也不許打開城門，任憑那些人在城下哭喊哀求乃至放聲叫罵，他也絲毫不為之所動。

    果然不出他所料，沒有過到一個時辰，便有大隊的明軍騎兵衝到了海高城下。為首一騎高舉著一個鮮血淋漓的人頭；另一騎高舉著島津貴久的金幡馬印，高聲喊道：“倭酋島津貴久已經認罪伏誅！爾等速速開城投降！”

    盡管城上的守軍看不清楚城下那位明軍騎士手中提的是不是主公的首級，但是，首級上戴著的，正是主公天下聞名的鹿角頭盔；而且，另外一位明軍騎士手中高舉著的，卻的的確確是島津氏家主世代相傳、昔日曾經威震九州的金幡馬印；而且，城下那些潰兵見到明國騎兵殺到，紛紛跪伏在地上求饒，又被城上的守軍誤以為他們是因為認出了主公的首級而跪行祭拜大禮，頓時軍心大亂，紛紛用可憐巴巴的眼神看著城主高山八彌。

    有鹿角頭盔和金幡馬印為證，高山八彌也以為城下那顆鮮血淋漓的人頭正是主公島津貴久的首級，心裏已是萬念俱灰，此刻麵對手下兵士那希冀的眼神，他長歎一聲，說道：“身為島津氏家臣，我對主公負有忠義之責。如今主公雖說已經戰敗身亡，但我仍不能背叛武士的道義……”

    城上守軍一片嘩然，有的人跪伏在地上，不停地哀求高山八彌放大家一條生路，不要讓所有人都做了這座注定守不住的小城的殉葬品；還有的人卻悄然握緊了手中的刀槍，眼中乞求的神情也不見了，代之以一種敵視甚至仇恨的目光，惡狠狠地瞪著高山八彌，大有他若是非要讓大家送死，那就先送他去見天照大神的架勢……

    高山八彌自然知道，如果自己執意不肯投降，或許不需要明軍攻城，手下的人也會把他綁縛了獻給明軍，換來活命的機會。可是，按照戰國大名之家的慣例，象他這樣被委任為城主的家臣，都要交出家人做人質，此刻老母幼子都被扣在鹿兒島城做人質，一旦他投降，家人肯定要受到嚴厲的懲罰。不是自己死就是家人死，如此兩難的選擇，讓他如何能夠做出決斷……